父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拿了几块散碎银子递给康武,师父一扫脸上黯然之色,笑呵呵地向康武说道:“董谦找到了别的活路,不愿意跟着我东奔西走,我做师父的,心里还是高兴的!
在灶班子里做事,其实也不是个好出路。
说不定甚么时候遇着了凶恶的鬼祟,一灶班子就得把命都交待出去,董谦在长安找着了活路,能在长安吃饱肚子,站稳脚跟——这不比在灶班子好?我听说,长安是没甚么恶诡的!
如此要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这就更好不过了!
不过他毕竟还太年轻,纵然找着个活计,初开始过生活,日常还是会需要些银钱花用。
阿武,你待会儿追上董谦,就把这几块银子交给他,让他省着点用。
也不必去追问他甚么。
都是孝顺孩子,他能走这一步,也必定实在是过不惯灶班的日子了——其实不只是咱们‘阴喜脉灶班’,就是其他各脉灶班,也有这情况出现。
出现这种情况,不是坏事啊。
这种情况正说明世道清明,百姓们生活日渐得好了。
生活好了,有饭吃有衣穿了,人大多还是想过安稳日子,不愿意冒太大风险的,而且,如今世道,孤儿也越来越少了。
就因为这个,好些灶班都发愁收不到新弟子哩。
董谦想过安稳日子,没有错,你做师兄的,更不要责罚他!
以后咱们要是去长安,说不定还能在董谦那讨碗水喝!
记住我的话了罢?”
迎着师父认真的眼神,康武只得垂着头说道:“记住了。”
“嗯,那你去罢。
把银子交到董谦手上。”师父点了点头,目光看着几个眼神闪动的童儿少年,他犹疑了一下,还是向几个童儿少年道,“你们有没有也想和董谦一样的,也去长安谋生路?
董谦这会儿还没走太远,要是有想和他一块的,就正好让大师兄带着你们,去追上董谦,你们彼此间也好有个伴。
师父我也会给你们留一份盘缠。”
他此言一出,八个少年男女里,登时又有五个人小心翼翼地点了头。
一旁的康武见五个师弟都点头,有脱离灶班之心,他张了张口,心里有些愤慨,但看着年纪尚幼的五个师弟,责备的话到底说不出口,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叫这个青年人心中陡生出一股悲凉之感。
其实正如师父所说,越来越多灶班弟子脱离灶班,人世间的孤儿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人拜入灶班,这种种情形,正说明如今大唐世道正在变好,世道变化,他们这样的野教越难传承,这是正理。
逢大变革之时,民心思动。
遇大盛世之时,人心思定。
世道总是如此。只是才有些人丁兴旺之相的阴喜脉灶班,此下又会变得冷清下去了。
康武带着五个师弟,自去寻先一步离去的董谦,这片平旷山林间,只余下高胖老者与三个弟子。
老者沉沉地叹了口气,面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向三个童儿说道:“快吃饭罢,待会儿其他灶班师兄师弟们过来,见咱们伙食这么好,说不定还要来分一碗嘞,咱们自家人得先多吃些。”
他说着话,为三个弟子一人舀了满满一碗汤饼。
这羊油汤饼加了香料,确是香喷喷的。
三个弟子端起碗来,手中的筷子便再没有停过。
师父却因为先前事情搅扰,再没有了吃饭的心思,他端着一碗汤饼坐在一个树桩子上,远望几个弟子离去的方向,其实私心里还有几分希冀,希望董谦他们会半路回心转意,跟着大弟子折返回来。
然而这种可能根本微乎其微。
师父低下头去,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这时候,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僧人踏足这片深林之中,其目标明确,迈步直朝坐在树桩子上的老者走了过来,临近老者之时,白眉白须的老僧双手合十,向这位阴喜脉的掌灶人说道:“南无阿弥陀佛……
叨扰阁下,能否请施主施展贫僧一碗饭吃?”
“你看!”高胖老者放下饭碗,有些无奈地同三个弟子说了一句,“才做好饭,就有人闻着味儿过来了!”
他接着抬头去看那白眉僧人,指了指灶上的铁锅,又道:“煮了羊油汤饼,和尚吃不得荤辛,这饭我怕是不能施舍给你啊。”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却也无妨。”那白眉和尚如是道。
那僧人既已这般言语,掌灶爷也推拒不得,只得接过那般白眉和尚从衣袖中拿出来的钵盂,为那白眉老僧盛了满满一碗羊油汤饼。
白眉老僧将手中念珠绕至手腕上,又向阴喜脉掌灶爷道了谢,说了些吉祥话,便捧起钵盂,拿起筷子,真的大口吃喝了起来。
其将一整钵羊油汤饼吃了个精光,去不远处的溪边洗净钵盂与筷子,又转了回来,坐在阴喜脉掌灶爷旁边的石头上,垂着眼帘,盘腿打坐。
老僧方才闭上双眼,几个呼吸之后,如雷鼾声便在他鼻间响起。
只在这须臾之间,他便已沉沉睡去!
掌灶爷见那老僧吃罢饭后,也不说离开,直在他旁边的树桩子上坐着睡去,更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