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乘树荫用的,它的枝叶散作云翳,荫蔽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他在树边停下脚步,盯着它的树皮目不转睛。
“怎么了?”五条悟问,“这树有问题?”
源柊月仰着头,夕阳光穿过叶子,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闪闪的沙画。
“没……就是感觉很熟悉。”
相当诡异的熟悉感。
他在原地杵了一会儿,拧眉思考,终于似乎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踩上台阶,绕到树的背后。
“……果然。”源柊月摸着树皮上的记号,仿佛发现财宝一般,莫名得意地说,“没少在这偷偷量身高吧,五条少爷?”
在苍老的树皮上,横撑着细细浅浅的刻痕,从高到低若干条,最高
的那一道,和源柊月现在差不多高。
是量身高的记号。
十四岁之后就没干过这种事的五条悟愣了愣,说实话,连他自己都有点忘了,此时如同秘密被猝不及防地当众揭开,略感羞耻:“……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源柊月无情嘲讽:“表面上仿佛毫不在乎自己长高了没有,实际上特意绕到树的背面天天比划,果然每个男人都很在意自己有没有一米八这件事吧?我都怕你把line名称改成‘五条悟括号185厘米’。”
五条悟立刻四两拨千斤反击:“那你有么?”
源柊月:“……”
源柊月:“闭嘴。而且你现在也没有。”
“……这还不是为了配合你的计划!”五条咬牙切齿说,“说起来,那棵树后面的记号,你是怎么发现的。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源柊月愣了下:“不知道啊……可能是传闻中的第六感吧。”
第六感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又不是六眼。
他又想起自己看到夏油杰身穿袈裟时的失态,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被忽略了。
他怀疑自己有些不对劲,但五条悟却没有,只觉得“这阴险狡诈的小橘子,居然连这种隐秘的小事都能发现?”,便轻轻揭过这件事。
五条家准备了极度丰盛的晚餐,光是前菜就有七八道。用餐时,五条家主问他们今晚是否在家里住,源柊月嫌赶路麻烦,今晚也没任务,索性点了头。
等用完晚饭,在院子里溜达着消食。
他始终在意那棵树,在那附近转来转去,并未发觉任何异状,这就是一棵普普通通的、年纪很大的古树,除了身价和年龄,丝毫没有特别之处。
没收获,只能离开,刚走出去几步,源柊月不甘心,又回过头扫一眼。
然而,这一瞬间所见,把他定在了原地。
在月亮门之内,他看到一个身量高挑的白发男人,侧脸线条仿佛经过精心雕刻,无与伦比的俊美。
那是五条悟,却又与源柊月熟识的那一位有些不同,他穿着高专的教师制服,身形越发高挑,肩上扑落一小段灿金色的夕阳光。
对方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望向他。
他没戴眼罩,十七岁夏季的天空也不能比他的眼睛蓝,而那双苍蓝色的瞳眸,此时仿佛正在下雪。
他向源柊月走过来,鞋底叩击地面,第一步,哒。
这一步落下,风跟着抖响,在半空中吹出呜咽声,周遭的景色随着风声变化。
五条悟一步一步向他接近,四周古朴的院墙和月亮门逐渐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寻常的日式街道。
源柊月甚至能闻到黄昏时街道上独有的淡淡炊烟味,他不敢眨眼睛,怔怔地望向迫近他的五条悟——逐渐拉进的距离,让他确定,这位应当比如今的更成熟。
夕阳在对方背后低悬,暖金色的色调十分温馨,却无端有种触目惊心感。
接着,源柊月立刻注意到了来自画面左侧的违和感。
那里是巷口,巷口处坐着一个人,只露出衣袍和身体的一角,黑色布料、染血袈裟,苍白而宽大的手掌无力地垂落在地上,应当是失去了意识,或者是,已经……
源柊月想看得再清楚一点,双腿却动弹不动,不由他意愿前进。他再一次被那种陌生而强烈的悲伤袭击。
仿佛有种清淡而凛冽的气味,向着源柊月趋近,逐渐盖住街道边扫不去的炊烟和泥土腥气,直到完全将他笼罩。
五条悟站定在他的面前。
对方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审视的视线充满压迫感,如同一座高山无形地压向他头顶。
他薄唇轻启,吐出的第一句话便在他耳边炸响:“他死了。”
“他说你从没杀过人……”
那之后似乎又说了几句,但不知道是过分惊异,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源柊月的视线逐渐模糊,触目所及之处像笼罩了一层湿漉漉的水雾,只依稀辨认出面前五条悟对他摊开手掌,最后的唇形是——
“……要跟我走吗?”
……
源柊月眨了下眼,一切烟消云散。
没有站在月亮门前的五条悟,没有街道,没有人和他说话,方才的似乎只是幻影,可那幻影真实到一种令他头皮发麻的地步,仿佛经历过的一切在重映。
三番两次的异状,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一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