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间屋子里,梅长老身上威严肃穆的气势消失不见,她变回梅夫人。
应不识要起身行礼。
梅夫人止住他:“这天下之大,何止小小的南斗洲,少年天才何其多,又何止一个纪去芜!你若没有容人之量,仙途岂能长远?”
母亲的语气教训很严厉,但目光很担忧。应不识心头涌起一阵羞愧:
“儿子明白。”
“你还不明白。”梅夫人叹气。
应不识作为名副其实的天才,从小没吃过苦头。
家中长辈最后悔的事,就是送他念过一年仙盟学院。
本可以随便找个借口,省去这份麻烦,应不识照样能拿到仙盟身份牌。
但是应不识想在同龄人中试一试高低,父母便欢天喜地送他上学去。
然后他哭爹喊娘地回来了。
在家哭了三日,又执意要去。上半年就这样哭哭啼啼过去,下半年倒是不哭了,好像忽然长大,有心事就憋在心里,变得沉稳谨慎,不动声色、不会再轻易被谁气哭了。
但学院大考小考不断,一次次放榜,纪去芜的名字,一次次压在他上面……
纪去芜毕业后拜入穹碧峰,他觉得遗憾又略感庆幸。
他的人生又回到正轨了。
应不识认为,摘星榜应该加上骨龄限制。
那些一把年纪还停滞在金丹期,只因为活得够久,所以积分压在他前面的人,不配被他视为对手。
看看目前排在第一的那位师兄,因为心境陈腐,毫无朝气,而容貌衰老。如果站在血河老祖面前,真分不清谁给谁祝寿。
倘若摘星榜限制骨龄二十以下,他的名字将会排在第一。
前提是纪去芜没有回来。
之所以说“回来”,是因为这六年间,他没有见过纪去芜的名字,一次也没有。
等纪去芜这个名字再出现,又压在他上面了。
就像一个诅咒。
“去吧。”梅夫人说。
“母亲要我去哪里?”
“去赢她一次,然后,你就能容她了。”
梅夫人作为仙盟历任执法长老中威望最高的一位,与其他长老不同,她重视规则,在乎仙盟内每个门派的公平。
然而世间母亲爱子,无有不同。
“你是我的儿子。你要学会容得下别人,不是让别人容你。”
应不识推门而出。
大风卷地,天光昏暗,巨大的猎天船遮住夕阳。
两个老供奉站在船头,笑容亲切:“看看,咱们小少爷长高啦!”
“张叔、李伯伯。”
“快上船,我们去斩蠃蛇,扒了它的皮,给你做件新法袍!”
应不识乘风而起,在欢呼声中落在甲板上。
纪去芜不是纯心诅咒他,针对他。纪去芜容得下他,因为像纪去芜那种不要脸面的修士,应该不在乎自己的名字写在哪里,一辈子呆在穹碧峰也能过得开心。
但他没有选择,必须做一个天才,才算对得起所有人。
……
猎天船飞过天空,遮天蔽日。
穹碧峰破洞的朱鸾也飞过天空,不留痕迹。
纪去芜联络了南斗洲境内的散修。
司徒合善给外出的三师姐传了消息。
夕阳已彻底沉落,冰蓝的夜空下众生奔走。
他们都为自己宏大或微小的愿望努力。
都觉得对方的执着才是不值得。
……
深林,夜雾弥漫,密叶挡着半轮新月。
月光从密叶缝隙间射下来,道道冷光似箭。
人在林中,如困箭网。
纪去芜低头看着月光的光斑。
没有脚步声响起,但密林中走出十余人。
这伙人有男有女,有僧有道,还有……奇形怪状。
修为最高的是两位金丹初期,其他皆是筑基。
纪去芜从树下站起身,跟领头两人打招呼:“老何,周姐。”
老何满脸络腮胡,披着件旧僧袍,是个中年模样的金丹初期。
“诶,你金丹真碎了?”
纪去芜无语,怎么每个人见了她都要问这句。
“碎了碎了,都碎成渣了。要我吐出来给你看看?”
老何连连摆手:“省省吧,我们的交情没到剖丹自证的地步。”
周姐指甲涂着蔻丹,绕着自己发梢,向纪去芜轻轻一笑:“金丹碎了,还想去血河谷,还要来猎蠃蛇,年轻人很有精气神啊。金丹要是能借,姐姐的借给你。”
“谢谢您嘞,我要不起。”
众人哄笑。
老何挥手,笑声一齐收了。
“丑话说在前头,我们能来,是看在你上次在无间火狱为大家断后的情分上,但是出来混的生死自负,大家不到互相送死的交情,这次只帮你困住它二十息,时间一到,我第一个跑。你就算被蠃蛇咬成两截,哭爹喊娘,我们也不会回一下头。”
纪去芜笑道:“只求你们跑得够快,别等喂进妖兽肚子,做了孤魂野鬼,跑来穹碧峰讹我的钱。”
周姐啐了一口:“死抠,做讨债鬼也要不来你们穹碧峰的钱。”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