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尝过的每一种月饼又尝了一遍。 此时他多想告诉姜翘,自己把竖蛋的事情分享给了阿耶阿娘,还得了夸奖!奈何课本上不能乱写乱画,只好作罢。 吃了个半饱,这时,他忽地福至心灵,发觉今日的月饼实在是太多了点。 抬头看见“群狼环伺”,再看姜翘似笑非笑的表情,澹台勉闻立刻会意,示意应久瞻把月饼分给同窗们。 他心中有一种微妙的不爽,因为他并不喜欢把自己的东西分享给其他人,但他敏锐地感受到了姜翘此时期盼着他怎样做,于是他下意识就这样做了。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有一种难于概括的能力——他可以体会到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发觉对方的善意或恶意。 这并不是好事,反而让他很困扰,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种直觉是否准确,既怕误伤善良的好人,又怕放过了想害他的恶人,于是他不想与任何人示好,只想逃避一切非必要的交往。 不会说话在这时候竟显得有些幸福,他可以用这个万能的理由不去理会其他人,仿佛只要不产生什么交集,他就可以规避别人对他的态度,或者说……评价。 作为一个生来有残缺的太子,他能听到的议论声太多了,而感受到别人对他的态度,更是一种残忍。 这样的能力让他不得不直面别人精心潜藏的嫌弃,以至于他为任何事感到喜悦时,都会惶恐自己享受了本不属于自己的快乐。 但是这一刻,在周遭乱七八糟的情绪中,他从中抽出了姜翘的期盼,然后满足了她的期盼—— 同学们愉快地品尝着月饼,交头接耳的声音还是那么让他厌烦,但奇迹般地比往日好上许多。 沉默半晌,澹台勉闻费解地再次看向姜翘。 姜翘行了个万福礼,然后走到桌案前,从袖子里找出提前备好的纸,轻声问道:“可否能借太子殿下的笔墨一用?” 澹台勉闻眨了眨眼,然后点了一下头。 姜翘道谢,然后从容地蘸墨写字:殿下可是在疑惑,为何臣希望殿下将那团圆饼分给众人? 澹台勉闻没有接笔,定了定神,注视着姜翘的眼睛。 兴许是姜翘一直让他感到真诚,也兴许是姜翘的回望使他做不到保持缄默,于是片刻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迟来的回应并没有让姜翘急躁,她继续写道:殿下与其他人一同读书,想来也知道,午后容易困乏,吃些食物就会好些。此时殿下若能考虑到同窗,将来殿下成为一国之君而同窗成为殿下的臣子,自然也会是君臣和谐。臣子爱戴君主,除却对国家与百姓的爱,更需要君主的心中有臣子;同窗与殿下交好,除却朝夕相处自然熟识,更需要殿下真诚对待同窗。殿下可否愿意做那至诚之人? 如此长篇大论看完,澹台勉闻心中有一丝恼火。 明明他并不在意那些人,也不需要在意,又何必把君臣跟这等小事联系在一起?为君为人,自有太子太师教导,何时轮到她多言? 可是很快,委屈就紧随其后。 姜翘说这番话,是真觉得他将来能成为一国之君吗?还是仅仅是在奉承? 所有人心知肚明,这个太子之位不可能长长久久地坐下去。 澹台勉闻不喜欢独自住在东宫,他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快活久了,最后却又被废了太子之位,狼狈离去。 也许此时他的阿耶阿娘已经在考虑要下一个小孩了,他注定了不会成为皇帝,那么像他这样的人,无论怎样对待那些贵胄子弟,又有什么所谓呢? 澹台勉闻想得很简单但又很遥远,于是看起来就像是愣住了。 姜翘没有打扰,给他留足了思考的空间。 良久,澹台勉闻避开了姜翘的目光。 他没有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回答,但姜翘回庖屋之前,他最后还是同意了往后姜翘给同窗们准备下午的加餐。 太子那漫长的沉默让姜翘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想解读为“自私”“占有欲强”之类,于是只能先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录了这件事,盼着以后能想办法搞懂。 有一帮厨路过,恰好瞧见了,随后问道:“姜主膳记这些做甚?莫非心疼起那有钱有权的主子来了?每日准备膳食已经够疲累,还要想那么多,日子当真没法儿过了。” 姜翘收起本子,道:“可人心皆为肉长,无论贫富,各有各的烦恼,当人满足了物质需求,其上还有精神需求,太子殿下被孤立在外,于他而言就是痛苦,我以我浅薄无用的血肉之心关切一番又如何?” 那帮厨不懂什么“物质”啊“精神”啊这些是什么,只好讪笑几声,姜翘也没多言,兀自去忙自己的,谁也没再谈论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