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秋,秋老虎才过,气候宜人,柔和的风绕过一道道宫墙,四下游走。 尚食局院落很大,庖屋众多,往日申时已经该有人来此准备暮食了,今日却有所不同。 前院里几十名主膳聚堆站着,交头接耳,直到今日暮食当值的主膳全部到齐,站在最前头的矮胖给使才清了清嗓子,示意众庖厨安静些。 他用尖锐而洪亮的声音道:“奉圣人口谕,因典膳局缺少贤能,命奴来择一位主膳,调典膳局任典食,月银与主膳同,若能合太子殿下口味,另赏五贯铜钱。” 此话一出,院子里再次热闹起来。 大几十号人议论纷纷,偏都压着嗓子,极似蚊虫嗡嗡声。 站在队伍末端的姜翘觉得吵闹,不由自主蹙起眉头。 本想为了那五贯铜钱毛遂自荐,但她听闻太子六岁不能言,行动迟缓,性情暴戾,饮食挑剔,动辄掀桌,实在不是好伺候的主子,纵使她有的是对付小孩子的经验,又有不俗的手艺,也不敢这时候跳出来当出头鸟。 上辈子,姜翘就职于一家餐饮企业,老板是难得良善的企业家,专门开设了公益部门,负责资助一些贫困地区的儿童,并为孩子们改善伙食。 姜翘努力多年,用旁人可望不可及的速度成为了公益部门的主管,常常亲自实地考察,根据当地人的口味,再结合食材价格与烹饪难度,设计出营养均衡的食谱。 在工作过程中,她免不了见识到性格比较独特的孩子,任凭孩子是过于孤僻还是十分调皮,她都应付得来。 只是穿越到陌生的架空古代社会,又是另一番模样。 她心中存着人人平等的思想,自知不会被封建社会驯化,却改不了阶级分明的现实。 太子不是她从前能哄的那些小孩,一旦惹怒了太子,上一刻掉的是个餐盘,下一刻掉的就有可能是她姜翘的脑袋。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虽然赚钱很重要,但命更重要。 姜翘慢慢冷静下来,对那五贯铜钱的渴望也逐渐退却。 忽地,前边有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见过给使,某有一人推荐,不知给使可愿一听?” 尚咸伏瞧着众人嘀嘀咕咕的模样,仿佛入宫时的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心中早生不满。 见有人应声,他板起脸:“细细说来!不过……此次圣人挂心太子殿下身体康健,若是不能得殿下认可,需得驱逐离宫,你可想好了?” 那男人恭敬叉手,道:“尚给使贵耳细听——” 姜翘的视线越过人群,见说话的人是王主膳,不禁心头一跳。 果不其然,王主膳高声道:“某与一位主膳共事,她入尚食局不过短短一年半,便得到过多次赏赐,想来定能解圣人忧愁。” 尚咸伏上下打量了一下王主膳,从喉头挤出声来:“哦?” 在场众人都知道,王主膳这是把人往火坑里推,也不知谁这么倒霉,得罪了这小心眼儿的粗酱缸。 “这位主膳年方二八,少年人才,名为姜翘,给使可识得?”粗酱缸王主膳笑起来,脸上的肉堆成山包,浑然不觉尚咸伏把他的小心思看得门清。 方才还可怜那倒霉蛋的主膳们,纷纷哑口无言——哦,姜翘啊,那没事了。 姜翘小小年纪接连晋升,出尽风头,平日言语间又从不客气,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如此下场却也合理。 尚咸伏并没有戳穿王主膳的腌臜念头,反而顺着他的话说:“那便请姜主膳到前头来。” 姜翘快速扫了一眼众人,最后目光定在得意的王主膳身上,不动声色。 人群飞快分成两拨,给姜翘让出路来。 姜翘不慌不忙地走到前方,这才看清尚咸伏的模样。 尚给使面白无须,圆溜溜的小眼睛好似一对泡发的黄豆,嵌在又光又圆的发面馒头脸上。 眼睛小是小了些,但格外有神,他仔细端详着规矩行礼的姜翘,连连点头:“好!好!姜主膳快请说说,对此事意下如何?” 姜翘也不跟这个在皇帝跟前伺候多年的老狐狸玩心眼,半真半假地说:“谢给使,承蒙王主膳多言,儿愿为太子殿下效劳。只是儿尚年轻,未必能与诸位主膳相较暂且不讲,更要紧的是,儿为家中长女,父母双亡,又无阿弟阿妹,并不懂得小郎君的脾胃能克化什么,恐意外使殿下用了不合宜的膳食,若影响殿下康健,便是儿的罪过了。” 尚咸伏的脸色缓和些,觉得她这张嘴分外巧利。 她这哪里只是担心吃伤了太子殿下的脾胃?分明还在控诉王主膳好生不要脸皮,顺带哭诉自己身世可怜,被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