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室芸没有说话,她知道兄长的野心绝不仅仅成为新国王的妻兄,也许当初他只是想把唐人赶出百济,但时过境迁,兄长想要的东西就要多得多了。不过鬼室芸知道最好不要戳破兄长的梦,鬼室福信暴怒起来会非常可怕,即便是亲妹妹,她也不想看到。
“时间不早了,来人!”鬼室福信轻拍了两下手掌:“来人,替我妹妹梳妆打扮!”
侍女无声的走了进来,她们在木桶里倒满热水,洒入香油。她们用布巾包裹住鬼室芸的头发,搀扶她迈入木桶。梳头仆妇替她梳洗头发,理清纠结起来的发束,用香油涂抹梳理,而侍女则一边为她刷洗背部和双脚,一边称赞丰殿下的英俊和威武,据说倭人派出五千人护送他回国,倭王还亲自统领大军作为后援。侍女一边洗一边说,没完没了,而鬼室芸却一言不发,她能够听到窗外不时传来的号角声和军队的操练声,她知道百济人面临着是何等可怕的敌人,而此时似乎兄长考虑的最多的不是战争,而是别的。
沐浴清净之后,侍女扶她起身,拿毛巾擦干她的躯体。梳头女仆把她的头发梳理得亮如镜子,侍女则为她搽上珍贵的香精,两腕、耳后、双唇各轻触一抹;接着为她穿上白色丝绸内衣,再罩上水红色的外袍,衬出她绯红色的两腮。梳头女仆为她戴上金质束发宝冠和镶着紫水晶的金手镯,宝石耳坠、戒指和脚镯。
“真是一位天女呀!”
梳头女仆赞叹道,侍女也赞不绝口,两人将一面铜镜推到鬼室芸的面前,少女看着镜子中那个有些陌生的身影,禁不住有点浑身发冷。
鬼室福信在门口的游廊等待,当他看到鬼室芸出来时也站起身来,面露震惊:“你过来,转个身,很好,非常好……”
“达佐!”梳头女仆躬身道:“今晚丰殿下的眼睛一定无法离开小姐的!”
“嗯!”鬼室福信满意的连连点头:“很好,那接下来的你就教授我妹妹一些女人必须知道的事情!”
“是!”
周留城位于距离熊津江入海口不远的一個高岗,在都城被唐军攻陷之后,这里就成为了百济复国运动的中心。与绝大部分百济城市一样,周留城也是一座山城——或者说围绕着山城发展起来的城市,而紧贴着山城的便是一座寺院——弥勒寺,拔起的三座佛塔,投影在清澈的江面上,在这片土地上,城墙护卫肉体,寺庙护卫心灵,缺一不可,密不可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黑齿常之虔诚的跪伏在甲板上,向高岗上的佛塔叩首祈祷,在他的身后,士兵和水手们也纷纷伏地叩首。自从公元四世纪,朝鲜半岛陷入了高句丽、新罗、百济三国战乱的状态,对于下位者来说,常年的战争迫使他们找到一种能有效从痛苦现状中解脱出来的办法,至少是一种能使他们获得心理平衡的精神寄托;而对于上位者,面对胜败无常、前途难料窘境中,他们也需要一种新的宗教理论来巩固政权、维持自身的统治。佛教的传入同时满足了所有人的要求,很快就击败了所有的本土宗教,成为了从上到下各阶层的共同信仰。
“看,倭人的兵船!”
黑齿常之回过头,顺着沙咤相如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面的河湾处隐约可见一排排桅杆,从旗帜和船舶看与百济的颇有不同,应该就是护送扶余丰璋回国的倭人兵船。
“我听说这次丰殿下回国,倭王十分慷慨,不但派兵护送,还赠予许多兵甲、粮食和布匹!”沙咤相如的声音低沉:“而鬼室福信却把这些东西都扣在手中,不予分发!”
面对同伴的抱怨,黑齿常之没有立刻回答,几分钟后他才低声道:“他本来就是王室疏宗,又是达佐,这主帅之位本就是他的——”
“那可未必!”沙咤相如冷笑道:“疏宗就不是王室,若论血统家世你我也不差于他,至于官职,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大伙儿都是一般高。若论功绩,我们攻下真岘城,切断了新罗人的援兵之路,谁能比得上我们?凭什么他就摆出一副人上人的样子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当初起事谋划最早的也是他,首义之功也应该是他的!”
“首义之功也不是他一人的,当初信上可是两个人,还有道琛法师呢!”
船速渐渐慢了,最后轻轻一震,靠在了岸边的栈桥上。黑齿常之的脸色不太好看,沙咤相如的话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剖开了面纱,将残酷的现实呈现在他的面前——在复国运动的内部已经出现了一条深深的裂痕,他禁不住暗想,这样能够击败强大的唐军吗?
大厅之中,四周的墙壁上石灯笼里的灯油燃烧不绝,弥漫着鞣制皮革特有的气息,黑齿常之小心的观察着四周,他注意到许多人宽松的袍服下都有皮甲,腰悬刀剑,这可不太对!难道今晚这里会爆发一次火并?
“丰殿下到!”
随着侍者拖长的声调,扶余丰璋穿过走廊,走进大厅。黑齿常之赶忙让开道路,向其敛衽下拜,利用眼角的余光,他看到扶余丰璋的身材矮小,面貌阴柔,右手边是一位锦袍金冠的绝美少女,紧随其后的是一名捧刀汉子,应该是扶余丰璋的侍从护卫。黑齿常之正准备在人群中寻找鬼室福信和道琛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