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琦在冰演后台的更衣室里,看着镜子里穿着银白色镂空考斯滕的自己,木然地想,万一,她要是不来呢。
更衣室人潮涌动,工作人员急匆匆穿梭在人群中,对流程的语速极快,才跟程琦旁边的女选手确定好,又转向他:“程琦,是吧?选曲是《Voila》,时长两分半,出场次序2,有问题吗?”
程琦答:“没有。”
那人很快地在纸上写下什么,匆匆留下一句“演出顺利”,便滑入人群里。
程琦垂着头,看自己的颤抖的双手,握紧,又松开。
这次不同了,即使其他人都低下头玩手机,起码有一个人,会为他呐喊,会为他举手幅。
他抬起左手,轻轻抚上自己耳垂处冰凉的金黄银杏叶耳钉。
此时坐在内场第一排的邱意浓,正被首对出场双人滑迷得神魂颠倒——耳熟能详的《La La Land》一响,两盏雪亮的聚光灯同时亮起,聚焦在冰场中背靠着背的一对男女身上。他们相识,他们相爱,他们缠绵悱恻、难舍难分,他们纠缠争执、背道而行,音乐鼓点渐进、灯光绚烂迷离,一对爱侣从步履相合,到肢体缠磨,再到一方拼尽全力伸向对方的手,渐渐隐没在黑暗里,直到最后,他们站在冰场的对角,遥遥相望,却不再迈向对方一步。
第一个出场总是会收获观众最多的注意力,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场内爆发出极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演员携手对四面观众鞠躬致意,镁光灯缓缓暗下。
冰场四周亮着一圈小灯,映得冰面一片幽蓝,在一片黑暗中莹莹地发着光。
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舒展地上冰,身上的考斯滕点点流动着银光,在冰场中央站定。
邱意浓几乎一眼就分辨出,那是程琦。
她本想大喊出他的名字,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呼吸都几无起伏的身影,连大气都不敢出。
如泣如诉的女声唱响的第一句,灯光汇聚在蜷缩在场中央的程琦的身上,银色像是栖息在他肩上的静谧月光。
钢琴声极净,他随着流淌的歌声慢慢舒展着自己的身体,一声一声的Voila(看看我),仿佛是在赋予他生命。
“看看我,看看我,这就是我。
我在这里,赤身裸体,心怀恐惧。”
那仿佛是一粒蛰伏在黑暗里的种子,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发芽、宽展。
在一次高飘远的跳跃后,他的周身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我在这里,赤身裸,走向结局。
低语、哭泣,不要在意。
我如何梦想,如何嫉妒,如何死去,嘲笑自己。
我在这里,喧嚣和寂静里。“
他在仅存的光中疾走、奔袭,在无人注意的边缘呐喊,在疾速的旋转中蜷缩、抽条、伸展。
他用尽自己的一切,想要求一个长久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别离开我,求求你多停留一会儿。
这或许救不了我,但我无法生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
爱我吧,就像爱一个无法再见的朋友。
我想要被爱,因为我不知如何爱自己。”
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燃烧,只要别这样在寂静中分文不值地死去,只要能有人发现他存在的意义……
看我一眼吧,听我说一说我那不值一提的梦想,借我一点你落在别人身上的眼光,不要只看我的外表,求你看看我的心——它是一粒不那么亮的星星,被太阳的光芒所遮掩,可太阳那么温暖,于是他连嫉妒都显得不合时宜。
看看我吧,看看我……
黑色的衣角映着银盘,随着他脚下的寒刃猎猎生风,镂空的月光潺潺而下,冰刀刮着冰面的声音似乎也远去了,扬起的雪屑却异常的冷。
他精致白皙的脸上不再是谨慎疏离的淡漠,他渴求、癫狂、不顾一切,他甚至不记得刚刚落冰的那个跳跃,到底是3t,还是他一直错刃的3lz。
在最后一声“Voila”中,他双手猛然极长极远地向身侧打开,挺立修长的身姿在冰面投下无限延展的影。
好像他将要拥抱世界。
全场响起了他这辈子听过的最炽热的掌声,像是烈火烹油一般,让他刻意遏制的私心轰然疯长。
他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程琦谢幕时,不经意似地停在她面前,人们全部站着,闪光灯和聚光灯一起,几乎晃晕了他的眼,她站得那么近,他也看不清女孩的表情,却在一瞬间读懂了她的心。
那甚至不是他一直渴慕的“看见”,他从聚光灯带到的那双他无比熟悉的眼睛里,竟然看到了失语的崇拜。
世界就此失去意义。
这一刻四周漆黑,光芒只为他一人停驻,他站在梦寐以求的万人中央,头戴无形的闪耀冠冕,是当之无愧俯瞰世界的王。
然而他慢慢俯下身,在冷硬的冰面上近乎虔诚地半跪下来。
此时此刻,他竟无比庆幸这场冰演规模不大,场地简陋有限,这让他能够臣服,却破釜沉舟地,轻轻吻上了那个姑娘。
关澈大半夜被邱意浓一个电话叫到她家,人到了她又躲在洗手间里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