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戚戚从殿中走出来。外头下起了雨。
秋日了，夜里的雨带着寒意，让她打了个颤。
惜月递来了一块儿温玉。塞进常戚戚的手里。
她接过温玉，还窝了一肚子火。想着方才在殿中跟明成帝说的那些话。想着明成帝皮笑肉不笑的话。
明明是求自己的事儿，最后变成了要求自己做。
一做还是好几件。
扶持卿尤不说，嫁给卿安？
常戚戚光是向想着都能气笑。
自己安静久了就连自个儿都以为她变得沉稳冷静了。可骨子里的骄傲和嚣张，她如今才明白。从来没有少过。
“娘子别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三千跟在常戚戚身边，加快步子跟上来，劝道，“哪儿值得呢。”
整个长安城也就三千敢说天子不值得这样的话。
不，是整个天下。
此时夜色袭人，从明成帝所在的紫宸殿绕出宫，路上经过御花园，加上淅沥小雨，飘飘洒洒着落下来。皎洁的宫灯映照出来斑驳的光影，如梦如幻，其实景致是极好的。
可是此刻的常戚戚哪儿有心上景致的心情。她现在火气从头上冒出来的话都能瞬时烧开了雨去。
惜月跟在一旁，打着油纸伞遮着常戚戚头上的小雨。
听着三千在一旁的劝慰，常戚戚没有理会，继续向着前头急急走着。
“要奴婢说，他实在不同意，干脆就不管他的了。”三千提着裙子跟着常戚戚，开口说道，“娘子就是嫁过去了，他还能将娘子如何？治罪么？咱可没甚好怕的。”
“他不敢治我罪，但是敢治阿爹罪！”常戚戚咬牙说道。事情哪儿有那么简单的。若是她自己孑然一人，有什么不敢的？
不同意？
她的事儿还由得旁人同意不同意？
“他敢！”三千大声喝道，“娘子是什么人，阿郎可是娘子的阿爹！他要是敢，娘子就别给他脸了！”
三千气鼓鼓地说道，看起来比常戚戚还生气的样子。小脸儿通红，也不是被冻得，还是被气的。
见有人比自己还生气，常戚戚就好受了些许。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她回头瞧了三千一眼，然后放缓了脚步。旁边的惜月也跟着放缓了脚步。撑着伞的手举高了些许。替常戚戚挡住了头上所有的风雨。
“你真真是，比我还嚣张呢。”常戚戚说道，将自己的手从锦缎披风里头伸了出来，拉住了三千的手，“你小脸是冷地还是气得？”
她的手里有温玉，被熨得暖暖的。拿起三千的手摸了摸，发现三千的手比自己还暖，也不等三千说话就放开了。
“原来是气的。”她无奈地笑了笑，“三千如今脾气见长呀，比当年的我都还要张扬的样子。”
“可不是呢嘛。”惜月在一旁，也是笑了出来，“脾气长得是比个儿都快。”
“娘子！”三千气得跺脚。自己本来就气得上头，在被人调侃，那是更气了。常戚戚又不同旁人，她生气了自不能冲她发火的，只是自己生憋着。“娘子还说笑奴婢！”
“好了，不说你了。”常戚戚甚是无奈地看了眼三千，“脾气又大，还一点儿也说不得。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我以前可没有这样过。”
三千撇嘴，很是不开心地跟在常戚戚身边，小脸儿上满是委屈。
“反正我觉得娘子没甚好怕的，天子有如何。”她说着，哼了一声，撇了撇嘴。
说这话的时候三千完全忘记自己就是个凡人了。在常家呆久了，在常戚戚身边呆久了，她觉着自己也不是个人了。大家都是巫，都没把凡人放在眼里。
渐渐的她也不把凡人放在眼里了。
“我们倒是无所谓，可是阿郎在乎啊。”惜月在一旁缓缓开口，说话的时候伸出手替常戚戚将一旁的枝丫挡开，上面堆着的雨水簌簌落下。
“阿郎…”三千跟着惜月喃喃道，说起阿郎，她不禁也跟着长叹了一口气。
娘子不在乎，可是阿郎在乎啊。
若是怪罪，娘子可没什么怕的。就是阿郎，也不是怕，而是因为在乎，阿郎就不得不放在心上。放在了心上，阿郎即使可以强硬地躲过处罚，那也不会躲。
这罪责可不就会落在了阿郎身上。
“阿郎糊涂。”三千忍不住哝哝自语。前头的常戚戚没有理会她，依旧往前走着。
下了前头的阶梯，又绕过了游廊，下去便是御花园
。
即使是夜晚了，御花园的里头也点着八角宫灯，将整个院子笼罩在昏黄的灯火之中。虽是夜里，但园子里仍能看到齐放的百花。这样的时节能开出来的花不多，但御花园里是不能有凋零的花枝的，故而宫中的花匠便在入冬之前就会养出各种的奇珍异草，待到秋的时候进了进院子里，白日里瞧着，便恍若春景。
时节转冷，为了这里头的花草能好好活着，宫中后山的热泉眼便被引进了这里头来。凿开的小流穿过整个花园，因是引了热泉眼，流过此处便冒出了雾气，氤氲开来。
里头开着的花花草草在雾气之中若隐若现，远远看着，便像是一处人间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