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从未想过自己会捡回一个少年。
石台上枯瘦幼小的身体、血污褴褛的衣物、细微近无的呼吸,以及裸露在外的残缺。
——一个仿佛已经死去的人类。
没有双目的少年,手足俱已断裂,露出未褪尽的血肉与苍白骨碴。眼皮陷入阴影之下,仿佛掉进深不可见的陷阱,猩红水流在面颊上留下干涸遗迹,而那道道纵横的水迹找不到一丝泪痕。
几乎只是一个瘦小孩童的少年,有着与人类一般无二的外貌,已然受到了致命的伤害——穿透腹部与内脏的孔洞、横贯颅骨与大脑的裂缝。
——但是他还活着,逐渐地、更近一步地活着。他的血肉在每一处伤口中蠕动,每一条肌理仿佛都是有生命的活物,在名为身体的容器中寻找着正确的位置,连断骨也开始自行周正、拼接,发出细小的、如同壳虫碾碎的声音。
十七拿出了一枚回春丹抵住少年苍白干枯的嘴唇,少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如同已经死去一般。
于是她用手微微分开少年的唇齿,将丹药推入口中,然后看见它融化着流入喉间。
几乎片刻之间,那些开在身体上的伤口与孔洞迅速愈合起来,很快便消失得干干净净,露出新长的白嫩的皮肤。
十七长呼一口气,收回了所剩寥寥的丹药瓶。
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触动了她的隐测之心,即便她一直更加喜欢不屈的眼神与意志。
但这不代表她没有人类共有的情感。
她本来是另一个世界的金丹修者,不知为何意外来到了这个世界,当隐去身形行走在街道时,她就发现了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从未见过的服饰、从未听过的语言,甚至连灵气也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陌生的能量,微少地散逸在空气里。
然而当漫无目的地游荡至一处华丽宅邸时,突然发现了一点异常——空气中的能量都在向一个方向聚拢。
待看见其中情景,在一片血肉模糊之中、在取乐的贵族和无法反抗的奴隶之间、在讥笑与默然无声的恐怖游戏里,十七咽下属于旁观者的难以置信,再次确认了一遍——围住这个少年的人的的确确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残虐和玩乐、眼球与银勺、木棍与腹肠、轻松与煎熬,以及……人、与人。
而令十七觉得违和与惊异的是——少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神情都是漠然,仿佛被拿走的不是身体的器官,崩毁捣碎的不是自身的血肉,而只是穿在骨头上的衣服——甚至连骨架仿佛也只是支撑身体的靠椅,即使拿走也无关痛痒。
他难道对身体的伤痛毫无所觉吗?或者,只能面不改色地忍耐?
玩乐之人的黑影再次逼近他时,剑影白芒,一晃而过。
当她离开重重围篱,门缝下慢慢爬出了一条弯曲的红蛇,渗进了开得正盛的簇簇庭花的根底。
门内横七竖八的无头的尸体还在滴落血液,分离的头首上凝固着未及更改的愉悦,仿佛在邀请开门之人一同加入死亡的狂欢。
十七擦干飞剑上的血珠——便宜他们了,但,就这样吧。手臂的衣袖与胸口衣襟渐渐被鲜血浸透,温热、湿黏,并不属于她自己。透过体温一同感受到的还有怀中受到致命伤害的少年的脉搏,绵延不绝、不曾减弱。
……
少年的双唇保持着微分的弧度,并没有随着她手指的撤走而闭合。如果不是摸得到体温,十七差点以为自己捡了块石头回来。
十七拿出一张的柔软丝巾,手心凝聚水珠将其沾湿,轻轻擦拭着少年沾满血污的脸,她拨开少年浅茶色的发梢,惊奇地发现这张脸是如此清秀柔和,可惜僵硬神情与凹陷的双眼破坏了这种感觉。
在她解开少年肮脏破旧的单衣擦拭他身体的时候,少年终于微微睁开眼睛。她抬头,瞬间撞进一片血色。
那种猩红的颜色,几乎让人头皮发麻,是浓稠而未凝固的鲜血,看一眼似乎就预示着不详。
眼窝的凹陷,已经被填满——他能看见了。
不只是眼睛的颜色分外摄人,他的目光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涣散到没有一点焦距,游离于映入眼中的天地万物以外。不是冰冷且没有温度,是空无一物,因而也无从感知。
被这不属于人间的目光照见的一瞬,十七仿佛看见有一个巨大到漫无边际的黑影隔着世界的薄膜,从无尽虚空外将她锁定,因而那一刻她被一双无形的手按在原地,不能移动分毫。
她似乎有些知道那些人类会如何看待这个少年了,不过她并不认为方才是恐惧,因为她比人类强大,而被人类奴役的弱小少年,似乎理所当然地构不成威胁。
少年的目光如同死去一般,黯淡麻木,如同两个空空如也的洞穴,让人恍惚以为眼窝里其实并没有新长出这双眼球。但既然少年一动不动,她也就继续进行手中的动作,直到将他收拾得干干净净。
没办法,救人救到底,在少年独立之前可能需要一同生活,那就只有按照她的规矩来。刚刚找到一个合适的山洞,延续在修真界饮风餐露的传统习性,打算一段时间都在这里住下去,如果打坐时飘来阵阵异味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无论是方便养伤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