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万一还藏了其他路线呢?
几只形态各异的水袋并几个小口袋被主动出列的饥民带回,在另一侧,钱二柱也卸完了马鞍马衔马镫等一堆马具。他倒还不算蠢到无可救药,不需她出声提醒,也懂得自己将东西放到地上,还主动牵了另一匹马上前。
到这时,双方算是将各自所索要的交割完毕,且再不想跟对方扯上更多瓜葛。人牙贩拢了自己人和收来的人往北走,楚琛返身,盯向伤马。
和后世景区养的相比,这匹有点瘦小,不过,和老鼠比起来,显然它更接近于传统意义上的可食用对象,于是它吸引来了更多饥民,他们先前站在她的身后——现在则算是挡在她的面前。
人很多。非常多。
同那些人牙贩交涉时她绷着神经,无暇分心,也不敢分心,这会儿才发现究竟来了多少——仿佛地铁早晚高峰的所有乘客都汇聚于此,而她是洋葱最里的芯,所有饥民都绕着她,绕着那头伤马一层层、一圈圈包裹开,延展开。远处是没能挤近来的和健康条件差些的妇孺,中间的大多原先站在河岸边,最近的是六个,五个拿水袋,一个是她最早威胁入伙的……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她、掂量着她。
冷风拂过,楚琛忽然意识到自己浑身冷汗。她应当是没再发烧了,可她肌肉疼,骨头疼,更别提从没消散过的饿。也再一次的,她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异乡,从前的生活永远离她而去。
——自己一个生长在繁荣中,只在屏幕中书页里见识过古代与战乱的人,还能走多远?活多久?这次靠莽和侥幸,算是成功了,下次呢?还接着搏命吗?
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还有对前路的忧虑,对未知的恐惧,像是一堆热气球,慢悠悠地从心底升腾起来。但紧接着,针一般冰冷尖锐的现实刺破它们,也刺痛她——
——她是没有太多时间去嗟悼过往、喻之于怀的。
她有人要救,且最好是天黑之前。
“我……”
楚琛吐出一个字,又强行咬着牙定住神。她直了直原本就不曾躬过的腰腿,视线从远处收往近前。
群体性的静默通常不会维持太久,是该说些什么糊弄一下的时候。能记得的口号里,能应对这一幕的,苍天已死太远,石人一只眼也不必。她费劲心思砍伤马蹄的理由只因为一个,饥民能被她聚起的原因也是那一个。就像是接头的密码,火乍药里的红蓝线,如果她没能说对……
“鄙人,显州楚成。”楚琛大喊,视线逐一扫过拿着水袋的五人,又轻飘飘地瞟眼挪到离她最近位置的钱二柱,最后,她看向前方几乎漫无边际的人群,刀尖指向伤马。
“我要分肉!谁有大锅?哪里有大缸?”
嘈杂声微微一静,继而是骚动。显而易见,她赌对了。大多数人逃荒时携带的锅碗瓦罐完全无法容纳多少马肉。千百个音调不同的语声遽然扬起,人人都想发声,人人都想要吃肉。只因她将他们的意欲先一步挑破,于是他们失去了拧成一股的动能,开始忌惮她手中尖刀,并且越来越忌惮……就像金融市场里一个板块的异动,现实世界中烈火燎原前的预热,她的点火已毕,该有人跟注。
楚琛再瞟眼钱二柱,钱二柱莫名地回看她。楚琛改望为瞪,钱二柱却更加莫名地看向伤马——此人大约已将她早先提过的事项忘得一干二净。楚琛挫败地使劲清了清嗓子,准备再吼。
另一个拎着水袋的饥民的目光在他们之间一来回,比她更快地,他上前。
“闭嘴!都闭嘴!”他咆哮,“楚家郎君要分肉!何处有缸?!”
他花了大力气,声音近乎扯破,效果也立竿见影。饥民群嘈杂的语声没消失,总体音量却在这一压之后小了不少。钱二柱仿佛被谁踢了一脚,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眼,也急急往前,张口大呼:“我家郎君要分肉!哪里有缸?”
此人的行动像道提示,另外四个拿过水袋的饥民匆忙跟着喊出声。她将提供的东西和她提出的要求被层层传递,所过之处满是波澜。楚琛冷眼审视着他们,也审视着饥民群。她猜这里没有她想要的炊事用具,她得抓紧找些值得拉拢的接下马血,还得抓紧规划马匹的切割方式……日头远未西斜,应该来得及,但愿来得及。
但,如果真有谁能提供一口足以放下马肉的大缸或是大釜……
在大家都快饿死、都想着跑路的时候,这位出于什么心理、以什么方式带着这样一口容器?而这般大的容器,在这样的日子里,又主要用来做些什么?
很快,楚琛看到,几个中青年分开了饥民群。和周围黄皮寡瘦、形容憔悴的其他饥民相比,他们的状态不说神采奕奕,也堪称神完气足。
为首的青年人望着她。和之前的人贩类似,他也将双手交错、拇指相对、握在身前、往前推出,至少看起来比人贩真诚。“是楚家小郎君?我叫曾放……我那正有口陶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