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夫的军队就在睢阳不远处的昌邑,完全来得及救援阿武。
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有军报传来,说周亚夫拒不出兵援救阿武,如今阿武正以一国之力鏖战叛军。
新仇旧恨此时一同涌上,我重重摔了送到手里的竹简,骂了声:“竖子!”
昔日与我交好的武将告诉我,周亚夫不援救阿武自有其道理,七国联军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底蕴薄弱。故而周亚夫要做的是坚壁清野消耗对方实力,等待对方露出破绽,好一击必胜。
我沉下心来仔细一想,认为此人说得有些道理。周亚夫此人虽然讨厌,但与阿武并无冤仇,父亲生前都夸赞过他的治军才能,我想他按兵不出,必有高明之处。
母亲却不这样认为。
我去长乐宫探望母亲,恰好看见她漠然推开喂药的侍女,直勾勾“望”着殿外。
“是陛下遣人来了吗?”
“阿母,是我。”我上前,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
她扭头不肯喝药,催促我道:“你为我去找到皇帝,问问他,为何不救梁王?”母亲从前是温柔且善于隐忍之人,可自从做了太后,脾气明显比过去急躁了许多——尤其是触及到与阿武相关的事情时。
……我心里并不反感这样的母亲,有时我还会觉着,急躁尖刻才是母亲最真实的模样。父亲走后,她活得自由了许多,至少不再像是石雕木像。
“阿母——”我靠近她,熟悉的找出自己最温柔的语调:“阿母勿恼,有人告诉过女儿一句话,母亲博览群书,一定听过——《孙子》有言: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将军指挥兵卒,需因地、因时而动。我想那周亚夫按兵不动必有其深意。阿武骁勇善战又有天命庇佑,不会有事的。这时去请陛下给周亚夫下令,一来周太尉他未必会听,二来未必有用。”
“我只怕……”母亲浑浊无光的眼珠微微动了动,我在其中窥见了深深的忧虑。
“什么?”
她紧紧扣住我的手,“阿嫖,周亚夫不救你弟弟,有无可能是出自皇帝授意?”
我那时稍稍错愕,还未来得及思考便摇头说:“母亲多虑了,梁王是我弟弟,亦是陛下的亲弟弟,陛下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外人,去伤害自己的弟弟?”
可那日我走出长乐宫之后,我却忍不住开始思考母亲那番话的合理性。
我脑子里有个声音不断的告诉我:阿启不会杀阿武,他对阿武那样好,怎么舍得杀他?要知道他连皇位都愿意交给阿武,又有什么理由谋害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然而一旦我停止继续寻找理由,我便能听见来自我心底最深处的冷笑。
你真的放心他吗?你的弟弟,刘启,汉朝的皇帝。
我并非不信任阿启,但正如阿武所说的那样,姊弟三人之中,我和阿启更为亲近。这份亲近使我足够了解他,纵然我们的眼界、城府、才智有诸多不同,在面对某些问题的时候,我们的思维却能惊人的相似。有时候我很容易就能猜到阿启的想法,我揣摩他的心思,就像是在自省。
登上马车之前,我再一次远眺,这一回是看向了未央宫所在的方向。
重重复道将太后的居所与帝王的宫阙相连,在此刻夕阳的万丈余晖之下,那远处的高阁如同被赤金所吞没。我忽然便想起了少年时的一桩往事——
很多年前,我们的幼弟揖[1]堕马夭折,旁人皆为此而哀泣,唯有他神色倦漠,如外姓陌路之人。
他私下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天上可有万千星辰,然而太阳,只一个便足够了。”
我想,阿启大约是真的不会喜欢与他流着同样血脉的兄弟,不管那人是谁。
母亲说阿启心狠而寡恩。她或许是对的。那时她还不知道,就在不久前,阿启他杀死了晁错。如果她知道这件事了,只怕会愈发笃定阿启的残忍。
晁错,阿启曾经的家令,登基之后一度备受他器重的心腹之臣。是他向阿启提出了削藩策,换而言之,今日的兵祸有他一半的责任。
他因此声名狼藉,但我认为他是有些才学的。我在得知他死讯的那个午后细细想了很久,想起他曾经是我长门园的客人。
我宴请过长安城内每一个得意过的人。晁生与我大部分的客人都不一样,他格外的倨傲孤冷,当满座觥筹交错的时候,他只漠然的独坐一旁,冷得像是午夜月下的磐石。如此不通人情世故的男人,却能爬到内史的位子,那么必然有过人的本事。我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便几次试探,希望能与他结交。
令我意外的是,晁错虽高傲,在我面前却极为恭敬。他笃信法家学说,认为皇帝当大权独揽、至高无上,而我是皇族,自然生来也与常人不同,值得他另眼相看。
我喜欢他这样的想法,也就连带着喜欢他这个人。阿启无疑也是欣赏他的,然而当七国之乱兴起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就杀死了他。
我无从得知阿启是否为此感到惋惜。听说他杀晁错杀得很是果决,在与叛军议和无望之后,几乎是毫不犹豫便下达了处死晁错的诏令,而晁错本人甚至对此无知无觉,那日还穿着朝服预备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