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才是我父亲进京登基,以小宗的身份继承大统。
然而吕氏虽灭,吕后的影子却仿佛一重阴云一般,长久的笼罩在长安城的上方,人人都知道她已经死了,可人人都还在畏惧她、憎恨她。
由吕后抚养成人的淮南王叔,便成了长安城内格格不入的异类。
王叔由吕后抚养长大,视其如亲母。即便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人们看向他的眼神也是忌惮的。诸吕的尸首在坟茔中尚未腐朽,谁都担心王叔有朝一日会为吕氏复仇。
所以他们打压他、中伤他、将千百种恶名扣在他的头上,恨不得他万劫不复——这些道理,是我后来才想明白的。而当年那个才入长安,年仅十岁出头的我,并不能参透其中复杂的人心算计。
我只知道我喜欢淮南王叔。
而我喜欢王叔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满足了我初到长安时全部的好奇心。在遇见王叔之前,我是来自代地,见识浅薄的丫头,遇见王叔之后,我眼中从此有了山河万象。
汉室宗亲,既已有了封地与爵位,便该前去就国。就譬如说我父亲,在八岁的时候便离开长安前往了贫瘠的代地。可淮南王叔却是个例外,他是我大父的幼子,又有吕后亲自抚养——即便吕后数次戕害刘姓宗室,可她对待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却是极好的,特许他不必前往淮南国。因此,王叔相比起我的父亲、相比起我,对于长安是更为熟悉的。他知道宜春苑有最好的苜蓿、知道钟南山上树木如盖,知道积草池内南越王所献的珊瑚树在夜间有璀璨的华光。
王叔曾经带我渡过渭水,去到了埋葬高皇帝的长陵。我看着那高逾三十丈的庞大坟冢,心里既震撼又好奇。我汉家第一任皇帝刘邦庙号太祖、谥号为“高”,人们称之为“高皇帝”。据说他是个伟男子,一生骁勇,金戈铁马打下了如今刘氏的江山。
不过淮南王叔说,高皇帝不过是个恣意潇洒的无赖,让我在他的陵前不毕拘谨,只需带上美酒和熟狗肉祭奠他就足够——这两物都是他生前所爱。
接着王叔往东一指,“那里,葬着的是我母亲。”
王叔的生母是赵氏,可被他称为“母亲”的女人,是吕后。
那天,一向粗豪的王叔蹲在我的身边,详细的为我叙述了高皇后吕氏的生平——“吕”这个姓氏已成为了禁忌,淮南王叔在说起吕后之时,依旧用的是风轻云淡的语气,“她生前与高皇帝算不上和睦,可死后却还是得葬在一处。也不知到了地下他们是否还会争执不休——不过他们也算是一对默契的夫妇,还活着的时候无论做什么,总能心有灵犀。你问我她的性情,我只能说那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妇人,让人瞧着就害怕,不过她是个很好的长辈,对子孙总是极尽疼爱。”
王叔又摸了摸我的顶发,说:“阿嫖,别露出那样疏离的神情。长陵埋葬的是你的大父大母,来,走近些,向他们问安。”
“可我从没见过他们。”
“我日后多带你来这见他们,你自然就同他们熟悉了。”
我摇头对王叔说:“长陵很好,只是今后我恐怕不能常陪你来此。”他问我为什么,我笑着顾左右而言他。
王叔也笑,遥指着东边的那座坟冢对我说:“阿嫖,你如今害怕她,你今后会羡慕她,甚至更有有一日,你可能会想要成为她。”
我只当王叔是在说笑。
那时我毕竟年少,吕后那样的人于我而言,简直是遥不可及。
“我才不要做太皇太后,我做长公主也很好。”
“好在哪?”
“好在……好在我有馆陶做汤沐邑,每年馆陶的贡赋送到我手里,还不需要我来治理。”
我更愿意耽于玩乐,且欣喜于我还有大把的时间与精力玩乐。
“没出息。”王叔笑我。
“我又不是阿启。”我振振有词。
我的同母弟弟阿启在来到了长安之后,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庙堂之上。父亲为他安排了一大群的舍人日夜跟随在他身侧,又让他拜了好几个须发皆白的学者为师、命他参与朝会、命他遍览群臣上书、命他巡游京畿体察民情……他总在忙碌。我偶尔去找他,见他眼底淡淡的乌青,心里既是心疼又是庆幸,庆幸我不是男孩,否则我便是父亲的长子,要代阿启去受累了——这一想法的愚蠢,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
“也是。”王叔若有所思:“既然没有人期待你做什么了不得的事业,你自然可以肆意挥霍我的人生。”
“王叔不也是么?”我不服气的问。
王叔闻言略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阿嫖。”他忽然唤我:“有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快说,是什么?”我兴致勃勃。
王叔压低声音:“最初,原本要做皇帝的那个人,是我呢。”
这句话轻得像是风,从我耳边拂过之后,我愣了片刻,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
若是真如王叔所说的那样,无所事事挥霍光阴的那个人,岂不成了我父亲?
不过马上我又意识到了不对:“你骗我。我父亲行四,你行七,他年长于你,惠帝驾崩之后,怎么都该是由他来继位。这叫长幼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