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的夏天雨水比往年都多,南城昨晚又下了一整夜的雨,凌晨才渐渐停了。
经过一夜雨水的滋润南城大学校园里的梧桐树格外的清翠,不过因为前几年大学不对外招生开始学校里也不复往日的热闹。
“俊卿。”方俊卿才从政治部办公室出来就遇到了同校的老师周承康,他快步走到方俊卿跟前与他同行,“找你了?”
方俊卿摇摇头,“是老徐找我,不过也快了,听说文学院的刘教授一家昨晚就被革委会的带走了,他那篇报告当年我也参与了。”
周承康眉头不经意的动了动,想叹气又忍住了,伸手拍了拍老同事的肩膀说,“也别想那么多,你和老刘不一样,你家知书和知礼都在边疆,听说知书去年还立了功。”这种情况指不定上头能多考量一番。
方俊卿点点头,没同周承康说太多,家里老大老二虽然在边疆都立了功,可是因为自己这事儿知礼差点被暂停飞行训练,要不是老大的老首长联合北京的一个首长做担保可能老二就得退出飞行小队了。
“对了,前儿找你托人买的老山参买到了吗?”方俊卿没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问周承康。
周承康听到这话这才“噢”了一声,把手里提着的公文包凑到方俊卿跟前拉开一点说,“今早去拿了,都是好多年的老货,听说那是以前南城一家地主家收藏的,若不是生活过不下去了肯定不能拿出来换钱。”
早晨校园的梧桐大道几乎没人,但是周承康还是说得很小声,方俊卿看到公文包里用报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山参,连道了两声谢谢又问,“多少钱?我回家就让端玉给你。”
周承康听到这话白了一眼老同事,“你跟我提啥钱,漾漾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我那是把她当亲女儿,只要她好好的说什么钱不钱的。”两家人关系好,原本是想做儿女亲家的,结果现如今方家出事,他提了一句就被老方拒绝了,他知道这是老方不愿意拖累他们家,考虑到他们家也难护得住漾漾他也作罢了,但是在别的方面他也不吝啬,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着也心疼的,只要漾漾好好的,钱不钱的都不是事儿。
说完周承康把破旧的公文包塞方俊卿手里,“拿回去,明儿把包给我带过来就成。”
方俊卿应了一声,也没继续客气,同周承康分别之后就匆匆往家走了。
“老方?你怎么回来了?”李端玉在学校的后勤部工作,因为女儿这两天又生病了,就请了两天假,结果没想到才把丈夫送出门没多久就看到他又回来。
这几天学校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虽然还没明确的公告,但是随着职工楼里的邻居三三俩俩的被带走,她的心也跟着紧了起来。
其实也不是这几天,自从六六年开始,学校就是重灾区,贴大字报,打砸家里的事情这几年没断过。
好不容易清净两天,年初学校又接到举报,闹到现在已经带走好几家了。
今天丈夫原本有课,按理说要中午才会回来,这会儿回家真不是一个好预兆。
方俊卿原本不想让妻子担心,可现在很多事情要提前做准备,他也没瞒着,“政治部老徐叫我过去了一趟,老刘一家昨晚被带走了,他让我们尽早做准备。”
虽然已经有准备,但是李端玉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阵揪疼,心疼丈夫的同时更担心病弱的女儿,接下来的日子她可以陪着丈夫熬,可女儿面对这样的无妄之灾该怎么办?
方俊卿看着妻子霎时湿润的眼眶,心脏也跟着疼了一下,妻子比自己小三岁,小时候家里条件好,后来工作又体面,孩子们更是争气所以这些年她比同龄人看起来都更年轻,可就因为自己的事情短短几天面容明显憔悴了很多,他觉得对不起妻子,更对不起女儿。
若思当年他没参与发表那篇文章就好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和此时的困境对比方俊卿身上难得出现了那种中年人的颓丧,他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做学问还会有危险,甚至还波及妻儿。
李端玉知道丈夫最近承受的压力比自己更大,把眼眶里的眼泪憋了回去之后又吸了一下鼻子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那漾漾只能去西北了?”
原本当年是希望她生活处处安宁恬静才取的这个小名却不想还要经历如此颠簸的一程。
方俊卿点点头,西北环境恶劣至少那里有她的亲人,若是下乡,才更让人不放心,女儿身体原本就不好,乡下没人照拂,她怎么能吃得消。
“什么时候送漾漾走?”
“尽快吧。”方俊卿说着把周承康给自己的公文包打开,从里面拿出报纸包裹好的两根老山参继续道,“这是我让承康帮我买的,漾漾身子骨虚,去到西北只要好好养着也没问题的。”他早开始做准备了,关于女儿的一切他都比旁人更忧心。
李端玉看着老山参的品相,一看就比他们这些年买的都要好,又赶紧把报纸裹了起来。
“等漾漾醒了我们就同她说,正好过两天隔壁老陈媳妇要带着孩子们回蓉城过暑假,到时候让她们捎带漾漾一程。”李端玉虽是江南女子可性格却是爽快利落,突然的事情虽然让人措手不及,可冷静下来就是先安顿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