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衡话落片刻,殿内都没有传来回声。
宋声伏在地上,二者僵持着,似有些陷入僵局的架势。裴世衡深吸了口气,准备上前将小姑娘扶起。岂料他才刚有动作,宋声便开口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
“民女有选择的权力吗。”
宋声的声音原是柔和软糯的,便是愠怒时语调也从不锋利,吴侬软语,似是娇嗔。裴世衡已经很久未曾听过她的声音了,对之印象莫约也有些模糊不清了。可当那清冷的语调钻入耳朵的时候,裴世衡却下意识的觉得,不该是如此。
便是当初,小姑娘受尽磋磨而至于到自个儿面前自请入冷宫的时候,语气都不如如今这般过。
宋声的声音仍旧是软糯柔和的,她在江州待了七年,大约是受了些影响的,字句之间隐隐捎带着一些江州方言的味道。语气横竖是没有什么起伏的,平淡的就像是一潭死水。裴世衡以为宋声应当是怨恨自己的,怨恨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可他从她的语气之中读不出半点儿情绪,没有难过,亦没有愤怒。所有自己曾经设想过的情绪宋声都不曾有,平淡的就仿若……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裴世衡的动作便因此止住了,眼神变得有些迷茫,轻道:“什么……”
宋声仍旧是跪着,只是仰起头,凝视着裴世衡。她原本面对裴世衡应当是十分畏惧的,至少在片刻之前是如此。直到裴世衡的问题问出来,畏惧之心忽然就消散了许多。
“自始至终,我都不曾有过选择的权力。”
宋声的唇角隐隐是弯出了些许弧度的,她扯出一抹稍显讽刺的笑容,像是在讥讽眼前的裴世衡,又更像是在自嘲。盯着裴世衡瞧了一会儿之后,宋声才垂下了眸子,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之中。
“先皇后将我送到太极殿那日,不曾问过我愿与不愿。那时我不过区区一介奴婢,只知道要为主子效力,甚至还不知道,去了太极殿,究竟是要做些什么。后来入宫,我成了您的妃子,依旧没有选择。我只想安心过日子,只想安生活着,可您和贵妃娘娘,哪个又给了我选择的机会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原本应当是情绪起伏十分激烈的质问,此时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平淡的像是喃喃自语似的。宋声仍旧没有抬眼瞧裴世衡,只是自顾自继续说道:
“先皇后要那时的我有一个孩子,我便向您求了一个孩子。可那孩子的去留也皆不由我。您那时同张贵妃所说的话我至今仍记得清楚,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没了便没了吧。七年来,我一直想忘记那些,可愈是想忘,过去的种种便愈是清晰,挥之不去。那时宋声没有选择的权力,如今呢?如今……我实是想不通,那时的您不在意,为何如今又要我回到您的身边。”
“我……”
裴世衡大抵是错愕的,宋声的声音轻缓极了,语气不咸不淡,却字字犹如利刃,扎在裴世衡的心上。裴世衡顿了顿,一时之间竟有些失语。
“那时朕并不能认清自己的心意,让你受了委屈,这些朕都能弥补。只有你回到朕的身边,皇后的位置朕一直给你留着,再不会有人能够伤害你……”
他开口道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可不知为何,此情此景,这些话竟然显得格外的苍白无力。因而,越到后面,裴世衡的声音便越是逐渐微弱了下去。
“陛下。”
与之相比,宋声那并不高昂的声调,却显得格外的坚定。
“我如今过得很好。”
她顿了顿,又继而道:
“有家,有亲人,不愁吃穿,甚至还有一份小小的产业。”
宋声的唇角依旧是上扬着的,可当她提起这些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里终于有了温度。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此时微微弯了弯,仿若看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似的。
她的语气有了起伏,却并不是为了眼前的那人。
“您所说的弥补,宋声并不需要。若您真要说什么弥补……”
宋声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对着身形僵硬的裴世衡所在的方向,规规矩矩,行了一个便是宫中的教习嬷嬷也挑不出错处的礼来。她虽已经离宫七年,这七年在宫外,自是不用再守着如皇宫大内中那般森源的规矩利益。可那些个规矩,却是早就仿若刻进了宋声的骨子里了一般。
从前跪拜一事,就如同饮水吃饭一般寻常,经历得多了,想不熟练都难。
她神色恳切,开口求道:“求您网开一面,就当过去的宋声已经死了。便是您非要治一个欺君之罪,一人做事一人当,求您切莫牵连了旁人。”
她自个儿如今其实已没有什么所求。
能和阿弟团聚并一块儿生活了七年,能重新寻回父母亲的骸骨重整灵位。如今俊哥儿已然金榜题名,她便是此刻死了,见到了九泉之下的阿爹阿娘,也无愧了。
唯一怕的,就是七年前假死的事儿,牵连甚广。她最怕的就是因为自己的事儿牵连到容兰一家,而裴世衡口中所说的——
“至于皇后的位置,民女卑贱,实在是配之不上。”
皇后的宝座朝野多少人盯着,求而不得?从前淑妃和文皇后处处起争执,就是为了这么个位置。就连后来的张贵妃,又何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