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中,太极殿。
御书房内几个年迈的老臣将裴世衡团团围住,苦口婆心的劝道:“请陛下三思。”
彼时的裴世衡正立于案前,手中执笔神色认真的描画着什么。闻言只是抬头不咸不淡的瞥了一眼那老臣,随后不紧不慢的落下最后一笔。他拿起画纸左右端详,似乎仍有些不满。
老臣们见裴世衡不接话,面面相觑了两眼后,其中一个率先发话:“废妃宋氏不过农女出身,在世时也不过区区五品贵人。既未有功绩,也为曾替陛下绵延子嗣,如今却要追封为后,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裴世衡依旧不答,只垂着眸子,眸中尽是旁人看不懂的情愫。他一扬手,一旁的陆庸便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话,随后安安静静的随侍一旁。紧接着,裴世衡又重新展开一张画纸,亲自去调墨。
自从张家倒台后,朝中官员便经历了一场大清洗。原先支持、拥护张家的,尽数被清洗下了台。而这些留下的老臣里,大半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最擅长明哲保身。纵使从前张家在的时候,也是一直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两边皆不沾的状态。
虽从来没有过什么大错,但到底与当今天子也并不亲近。从前裴世衡总是受张家的挟制,很多事情都做不得主,很不自由。如今彻底收拢了皇权,再无人能左右他的意思。而那些原先中立的老臣们,却无一能看得透这位年轻的帝王。
对于封后的事,裴世衡自己扶持上来的心腹自然都没有意见,也只有这些上了年纪的老臣行事迂腐,才会这也不许,那也不让,总觉得这世上的事儿都是不合规矩的坏事儿。
却从没有想过,从前受张家挟制的嘉和帝,最不喜欢的自然也就是处处遭到管制。如今张家才除,他们这般行事作风,赤裸裸是撞在了枪口上。
当然,谁不知道嘉和帝想要追封的这位皇后如今已然成了他心头的一块儿病,不悦也不全然是因为年少的反叛心理。素日里,那两个字已然快成了宫里的禁忌,谁也提不得碰不得的。现在逝者已矣,他不过是想给那人一个死后的尊荣都要遭到反对,此刻虽未表露,可心里怕是憋着好大一团火。
裴世衡此时是真没仔细听那群老家伙在说什么,这些家伙平日里处理朝政要事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庸碌之辈。眼下这事儿管起来,倒是满口的之乎所以然,诸般皆不合规矩。
屁的规矩。
裴世衡只觉得自个儿的太阳穴被这群叽叽喳喳的劝谏声吵得隐隐作痛,他阖上眸子,尽然快回想不清那小姑娘的容颜了。
小姑娘的音容笑貌仿若就在眼前,可日子渐渐久了,就隔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纱。他卯足了劲儿的回想,仍旧觉得很不真切,心口便止不住的揪疼。人活着的时候是他没护住他的小姑娘,让她受尽了本不该受的委屈。如今,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裴世衡提着笔呆愣了半晌,直到笔尖蘸多的余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了一朵儿墨色的花痕,也始终落不下第一笔。想了想,索性就撂开笔不画了。
那群庸碌迂腐的老臣自然是不知道这位此时心里的百转千回,见其搁笔,只以为劝谏奏效,不免就想要趁热打铁,又提出另外一桩事。
“张氏一族造反虽应株连九族,但祸不及出嫁女。张贵妃早年便嫁入宫中,虽未册立中宫,到底当年还是同陛下行过大礼的。如今却将碧霄宫辟做冷宫将之一直拘着,实在是不妥。”
这是今日,裴世衡听进去的第一句话。
这话一出,便是陆庸都忍不住眯着眼睛去打量那说话的大臣。
敢这般明目张胆的为张贵妃说好话,这位大人着实是有种的很。
阖宫上下谁人不知嘉和帝迁怒张贵妃的真正原因,根本不是因为什么造反的张家。
“徐大人说的有礼。”
裴世衡于案前坐下,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眸中却不见半点儿笑意。他看似是在附和,然口中却道:“朕也深以为,张贵妃不该再继续禁足。既然如此,陆庸,替朕拟旨。”
陆庸默默摇了摇头,这道旨不用猜也知道绝非会是什么解除禁足。
那老臣还以为自己的劝谏有效,面上浮现一层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的神态。然下一秒,裴世衡却朗盛说道:“赐张贵妃鸩酒一杯,白绫三尺,禁足自是大可不必,叫她选一种自个儿喜欢的方式,早些上路吧。徐卿以为如何?”
那位徐大人当即脸色一沉,噗通一声便跪下磕头。
裴世衡却没理他,只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至于追封一事,朕意已绝,不日圣旨便会送达礼部,一应事宜皆有礼部操办,便不劳各位卿家费心了。”
于是,后头递折子进来的使者瞧见的,便是年轻的帝王高坐于上侧,一干老臣在其跟前跪了一片。其中一个磕着头语气激动,动辄便要以死明志,口口声声说要死谏,被一旁的大臣给拦了下来。
然这般招式搁在裴世衡跟前根本没起到半分作用,他端坐在顶头神色淡然波澜不惊,看过一场闹剧之后缓缓开口:“爱卿既然觉得因此失了为官的本分,朕也体谅爱卿的难处。自此便不必于朝中为官了,回老家种种地,颐养天年吧。”
“今日的事不必再议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