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这场雪下的很大,到处都是皑皑一片。宫道虽有宫人铲除积雪,可这毕竟是道大工程。积雪总难运到别处去,因而多堆在两旁,只中间除出一条路来。彼时淑妃的步撵占了路,奴才们便只能同积雪跪在一处。
就算宋声穿的再厚实,也抵不住被雪浸湿了衣裳的寒意。若有寒风拂过,那寒意便直往人骨头里钻。淑妃的步撵离开已经有一会儿了,可宋声仍旧不能起身。只因那位主儿移驾前最后留下的那几句话——
“皇后心慈,可有错便该罚。”
“本宫便罚你在此处跪上几个时辰,好好思过。”
至于‘几个时辰’究竟是几个时辰,淑妃没说,宋声也没敢问。
淑妃是谁?
她的父兄在前朝为官,乃是天子近臣,她的身份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淑妃是阖宫上下除了太后皇后以外身份最尊贵的女子,是品阶正二品的妃子娘娘。
宋声又是谁?
不过是个没有品阶,没有背景的宫婢罢了。
别说是罚跪,便是淑妃娘娘要了她的小命,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总之——
她是被抬回春晖阁的。
冬日里的雪冷的刺骨,寒风也叫人禁不住的打哆嗦,后来更是下了一场冻人的小雨。哪怕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样的磋磨。宋声跪了许久,终于坚持不住昏了过去,当夜便发起了高烧。
宋声烧的迷迷糊糊,只余一点儿模糊的意识。她的脑袋好像被浆糊给灌满了,黏黏糊糊却又模糊不清的。她的眼皮子好像有千斤重,她挣扎了许久,也只能掀开一条缝。她从那道缝隙中,恍惚看见了一道消瘦纤长的身影,有些眼熟。
她一定是病入膏肓了,脑子都烧糊涂了。
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陛下?
……
在宫中当差,最怕的便是生病。
那些个太医们,都是给贵人娘娘诊病的,她们这些出身低微的宫女,断然是没有这样的好福气的。宫人之中,只有在主子跟前得脸的那几个能有这样的脸面,其它人是想都不敢想。若是小病小痛,还能花些银子买点药胡乱吃吃便是了。只是药材这东西金贵,多数人还是舍不得花这个银子的。既舍不得花钱,便只能硬扛着,想着熬一熬便也就过去了。
殊不知许多大病便是这样熬出来的。若是病的重了,为了避免将病气过给主子贵人们,那些病重的宫人,便会被迁的远远的。且宫中也不会给医治,只是将那些病入膏肓的聚在一块儿,随意寻一处安置。
说是安置,其实就是等死。若是命大的自个儿好了,那便是命不该绝。可大多数人只要进了那处,便再没有活着回来的一天。
这些,宋声都是听宫中的老人说的。她入宫不久,还没有见识到宫中那些污秽腌臜的阴暗,最怕的事情,便是生病。好在她身子骨一向不错,两年无病无灾,还被皇后选去了太极殿,昨日今日,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人说她福气好……
宋声也不知道自个儿是不是个有福气的,她现在害怕极了。她害怕也会被送到那暗不见天日的地方,更害怕有一日被草席一卷,丢出宫门去。
于是……
裴世衡低下头,看了看那只拉住自个儿袖子的手,以及那塞进自己手心的银子,陷入沉思。
……
因为水患一事,裴世衡实实在在是忙了一阵子。终日里,一睁眼便是成堆的奏折在等着他,闭眼前那堆奏折却只多不少。为此,他本就已经压抑且烦忧了。偏偏淑妃同她父兄一般,不是个省心的,偏爱在这个时候往他跟前凑。
除了明里暗里邀宠,更为了治水一事。其父兄请命治水的折子还在他案边摆着,她有什么样的小心思,裴世衡还能不知?其实钟家原本是他的心腹,其兄长颇有几分才能,前两年很受裴世衡的重用。若非如此,与容贵嫔同为妾室的钟氏,又怎会先一步封妃?
只可惜,钟家终究是难堪大用。
裴世衡记得,尚在府邸时的钟氏,还不是现在这样的性格。从前谨小慎微,如今父兄得力,便也有了底气,便将本性暴露无遗。到底都是钟家人,真真是一丘之貉。
故而在某日淑妃同他抱怨,皇后为了个低贱的宫女责骂了她的时候,裴世衡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他其实不大记得住女子的长相,像后宫嫔妃里,若是有哪个长时间没见,他再就想不起来人长什么模样,亦或者记不大清。
至于一面之缘的那些宫女,或是大臣家的女眷,他更是转眼就忘。
于是当他发现自己居然能回想起那个小姑娘的面容时,着实是吃了一惊。
不得不说,那小姑娘极其貌美。是他初见时都有些惊艳的模样。他是天子,普天之下什么样的美人他没见过?能让他也觉得惊艳的,少之又少。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澄澈的宛若清澈的河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淑妃抱怨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左右她和皇后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裴世衡不大喜欢她同皇后争锋相对,尊卑有别,钟家怎么就是弄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于是乎当尚寝居问起今夜翻谁的牌子的时候,裴世衡看向陆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