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县城外西南七八里处有一镇子, 名为花阴镇。
花阴镇四面环水,岸边栽有各种花草,一年四季, 花开不断。
宋修濂与连飞诀下了马,将马拴在岸边的一棵树下, 之后坐上了船。
一刻钟后, 船在镇子的北面靠了岸。上岸后,他二人进了一家乐坊, 三楼雅间靠窗位置, 视野开阔,水上风景一览无余。
他们刚坐定, 一壶好酒就端上桌来。酒名十里醉, 醇酒飘香, 十里之外的人闻了都觉醉。
好曲配好酒。这好酒有了,好曲怎能少的了。很快,一名乐妓抱了琵琶坐于屏风后面,调试好弦, 信手续续一拨, 一曲《春江花月夜》清婉而来。
二人喝了几口酒,连飞诀先开口:“这曲子虽好, 只是可惜了给我这样的人听,无异于对牛弹琴。”
宋修濂放下酒盅,往前凑了凑,笑道:“我只问你, 你觉着好听吗?”
连飞诀道:“好听是好听,就是我听不懂。”
宋修濂就道:“听曲儿是为解闷,又不是来寻知音, 好听就对了,想那么多不相干的干嘛。”
连飞诀哂然一笑:“哥说得对,咱就是来散心的,不想那么多。”
宋修濂眼带笑意,头微微一侧,正好瞥见了外面的绝美风景,长空如洗,倒影在水中,是水天一色的碧。只几眼,便觉眸子清明,心里也跟着舒畅起来。
他转过头,与连飞诀道:“说起听曲儿,我倒想起谢广筠来,他弹奏的曲子犹如天籁,余音缭绕,叫人欲罢不能。飞诀,待回京了,我带你到他府上听去。”
连飞诀忙道:“早就听闻谢编修琴艺高超,若能得闻他一曲,实乃飞诀毕生之荣幸。”
宋修濂笑了笑:“早就不是谢编修了,他现在是礼部侍郎,同时兼三皇子的少傅,可谓是繁花似锦,前途无量。”
他与谢广筠一同科举,一同入翰林,只不过出翰林时选择不同,结果也大大不同。
短短三年,谢广筠从翰林院侍读晋升为礼部侍郎以及皇子少傅,除过老师帮扶外,更多的则是凭靠他自身的努力。
谢广筠出身官宦世家,自小耳濡目染,深谙为官处事之道,官途上较为顺遂,非他所能比。
自己身为芜县县令,若做不出一番实绩,非皇帝所诏不可回,可谓是归期遥遥,茫然无可知。
只是…
他抬眼看了看连飞诀:“飞诀,你正值风华之年,雄鹰当搏击长空,怎可囿于围笼,改日我请书一封与皇上,你便回京任职去罢。”
闻言,连飞诀立马离桌,跪于地上:“既是认了你做哥哥,便将哥哥安危系于飞诀之上,哥哥在哪里,飞诀便在哪里。”
宋修濂眼里一下子起了湿意,他赶紧将连飞诀扶起,说道:“我归期遥遥,不知何时才能回京,你又何苦…”
连飞诀却道:“飞诀不怕,哥哥在芜县三年,我便随哥哥三年,十年我便随十年,若是一辈子,我也甘愿。”
眼里有泪花打转,宋修濂极力忍住,忽而笑了笑:“莫说一辈子的话,你倒是先给哥娶个媳妇回来看看。”
连飞诀挠头笑笑:“这个还是以后再说吧。”
他家中有一哥哥,两个侄儿现下一个八岁,一个五岁,均绕于父母膝下。父母享有天伦之乐,倒也不用急于他的婚事,他也便得了个自在。
宋修濂今番要他回京,无非就是希望他早日安定下来,娶妻生子,有所成就。今年年初,王墉与阚泽清已被宋修濂请旨送回京城,若是他也走了,那便只剩成岳一人守在他身边了。
于理不合,于情不忍。情大于理,他又怎么可能弃他而先去,便是一辈子留于芜县,他也甘愿认从。
连飞诀重又坐回于桌上,为宋修濂斟酒一杯,宋修濂说道:“你就是想打一辈子光棍,我也不会同意。你放心,最迟三年,待芜堤修建好,我便向皇上请诏回京,到时海阔天空,凭你而跃。”
他抿了一口酒,既而接着道:“我这人吧,谁待我好,我也待谁好,你护我安危,待日后我腾达了,我自会回报于你。只是…”
唯有一人,钟情于他,却因他而死,他心怀歉疚,这辈子也无法宽恕自己。
连飞诀见他神色黯然,忽而想起他今早说心情不好的话来,自斟一杯,说道:“飞诀护哥哥安危乃职责所在,哥哥不必说回报的话。我知哥哥心情不好所为其他,哥哥不愿说,我也不便问,既是如此,咱们便以酒慰藉,一醉方休罢。”
宋修濂摇摇头:“不能醉了。飞诀,今日是中元节,我要为一人放盏河灯,若是待会儿我喝醉了,你便把我带一客栈里休息,天黑前叫醒我就行。”
原来他心情不好是为亡故之人,连飞诀当即点头道:“哥哥放心,飞诀酒量好,不会耽误哥哥放灯的事。”
宋修濂道了声“谢谢”,恰此时,清脆婉转的琵琶声止,一女子抱着琵琶自屏风后面出来,对他二人施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