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普施的死,我们还有什么好说?
他当时的僚机阿尔封斯战后出版过一本畅销书,里面详细描写了普施最后的飞行,附赠他在意大利吃饭的一张照片。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找来看看。
不,其实我要讲的是京特。
1944年情人节前两天,京特和他的队伍蹲在图斯卡尼亚的一座别墅里。那是意大利土地在燃烧,雨季还没到来的日子。
夜晚,盟军的巡洋舰炮火又开始了。百叶窗和玻璃簌簌抖动,屋里却无动于衷。没人愿意挪去昏暗污浊的地下室。飞行员安静地呆在餐厅,目光朝下,眼睛因为酒精和疲倦而泛红。
只有几个声音在挖苦时局,伟大的德国军队没能阻挡盟军在西西里和萨勒诺登陆,这一回也不能。等我们彻底丢了意大利,各位,赶快练英语吧……
西克尼乌斯悄悄挪远了点。很少人知道,去年九月在萨勒诺迎战盟军的装甲师师长,那个与他同姓的陆军少将,就是他的叔叔鲁道夫。他的部队独力顶住了登陆敌人的4天进攻,但这对希特勒还不够,现在鲁道夫是个蒙羞的失业将军。你明白的,总得有一个替罪羊。
他下意识往壁炉靠近,那边摆着写字台,三个军官还在忙于行政工作。卡尔,京特,和不甘成天卧床的库尔特。小山般的公文、信件和命令在京特和库尔特之间传阅,再按紧急程度递给上级,加上几句摘要和建议,卡尔则忙于过目、签字和部署任务。
处理到某个申请时,库尔特告诉他们:“明早有架回国的邮政飞机。”他看向京特:“要在情人节寄到,您就得赶快了。”
旁边闲谈的人突然疯子一样大笑起来。
“你听见没情圣西克尼乌斯?有人才回前线两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西格向战友广播。“是哪个小姑娘这么难舍难分?好家伙,难道你在医院光躺不出力,就能搞到穿白制服的未婚妻?”
库尔特咧嘴一笑。“没,不是我。”
于是话题到此为止。其实没有人真正感兴趣,他们几乎对所有事都丧失了兴趣。在卡西诺战场,度量时间的单位是作战任务,一天就漫长得如同一年。德国,家里,情人节,这些变成了极其遥远、与我无关的词汇。谁还敢承诺,谁还敢计划未来?他们只能为下一次、下下次出击而活。再往后发生什么无关紧要,那简直是下辈子的事情。
长官盖上钢笔,宣布今夜工作结束。
“来喝点什么?”
留在房间里的人所剩无几,有些已经在轻轻打鼾。京特看了眼手表,距离勤务兵敲醒大家还有六小时。
“今天不行,卡尔。”他站起来。没人见怪,大家都知道京特困得要命。事实上,所有人都困得要命。士兵不再需要做梦,他们只需要睡眠。
但疲倦好像成了一种永恒状态,随着德国的失利愈演愈烈,然后是咖啡、烈酒、烟草和柏飞丁的恶性循环。更糟的是,空军总部好像真心指望,这群榨干的、黑眼圈的、伤痕累累的雅利安超级英雄乘着铁翼升上天空,给十倍百倍的敌人带去毁灭浩劫。
“那我也回去了,晚安。”库尔特撑住椅子起身,骨盆刺眼地歪向一侧。“西西(Sicki),天亮了!”
西克尼乌斯猛地从沙发坐起来,一脸茫然,头发睡得像个金色鸟窝。躺这儿要感冒的……他们俩小声说笑,一个搀扶另一个,慢慢消失在楼梯上。
西西算哪门子外号,像在叫小狗。京特翻了翻眼珠,不情愿地笑了。人人身边都有朋友——除了我。
他多等了一会儿才上楼。中队长住在顶层,走廊显得异常寂静。霍斯特可能溜去哪喝闷酒了,他最近喜欢独处。京特来到一个房间外,想推开又缩回手。
但他确实有一封必须寄出的信还没写。
京特飞快拧开把手,不让自己退缩。一股淡淡尘味袭来。这么快,已经有灰尘了。勤务兵艾森霍费尔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除非收到命令,让他保持原样。
这里是普施的房间。我用过去时态了吗?这里曾是普施的房间。
九天以来,京特第一次走进这里。他向来不是什么敏感的人,不用指望他感受亡魂在某处徘徊,或者失去主人的物品在黑暗中窃窃私语。他打开了灯。
一切原封不动,停留在普施关门离去的时刻。行李放在床脚,睡衣和一条粗针围巾搭在椅背。桌上有相框,小雕塑,几本崭新的意大利语精装图册。士兵每到一地,总要买些东西,好让自己感觉有个归属。一只咖啡杯搁在洗手池,杯底深棕色的残余已经干涸。
他妈的,谁出门的时候会想到一去不返?
京特刺痛地移开视线。就在那里,忠诚的老手风琴,躺在靠墙矮凳上。普施一直喜欢音乐,艾莉泽称他们为空军驻法合唱团——其实还是驻东线、驻突尼斯、驻慕尼黑和意大利合唱团——再也不会有了。
鬼使神差地,他抱起乐器在床沿坐下,试探着拉响一个音符。
空气发出一声询问般的长长叹息。
突如其来的悲痛吞没了他。京特放下手风琴,哆嗦着捂住眼,泪水浸湿了掌心。怎么会这样——他以为自己早该习惯了,不是吗?一年零九个月以前,京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