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兰台部这事儿,顾承宴前世就知道。
或许,算知道。
前世此刻他虽被困囿于深宫,但皇帝处理政务时从不避着他,因而也能听着些外头的消息。
边关的塘报不会详细写是戎狄哪部生事,但却提到草原狼主集结了大军南进。
皇帝记着和亲之仇,当即召集军队到边关骚扰,并伺机夺回失地。
反正这事儿最后闹挺大,若他没记错,这场仗后来持续了三五载,老狼主也意外死在战场。
之后草原大乱,狼主的几个儿子为夺王位相互残杀,几乎将所有部落都牵连进去。
锦朝趁机收复失地,重新控制了云州、冀州等被侵占的州郡。
“那——”顾承宴歪歪脑袋,“你多保重?”
特木尔巴根瞪他,觉得他根本没意识到事态有多严重,“顾先生!我是去打仗、不是去打猎,要好多年回不来的!”
顾承宴点头,表示他知道什么是打仗。
“那您……”铁柱眼圈泛红,“您一个人怎么办呐?!”
“……?”顾承宴满面疑惑。
“极北草原的冬日可危险!天上鹅毛大雪落、地上积雪齐膝过腰深,甚至还有白毛风!”
“早年被流放到这儿的第四遏讫和小特勤,就是在一个白毛风天失踪的、至今下落不明!”
铁柱揩了把脸,“这种恶劣天气下,人和野兽都会发疯,我们这院有羊有马有鸡,很难不引来圣山上的狼。”
“而您这三天两头生病、又是孤零零一个人,难保不被路过的马贼惦记!”
“下雪之后四境白茫茫一片,跑出去很容易迷道儿,若真遇上马贼,您是追也追不上、跑也跑不掉,万一再遇上白毛风,您可怎么活……?”
铁柱越说眼睛越红,偌大个黑胖汉子,眼泪不要钱一样往下掉,看得顾承宴直乐:
他这有手有脚,怎就不能活。
他只是不了解草原,又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见顾承宴还笑,铁柱又急又恼,一张脸憋成紫红。
其实这一路上,他都有不断往王庭传讯,请求狼主再派人手、赏些度用。
他也不是对王庭争权懵然无知,因而信中并未提及大萨满,只尽力表忠心、渴盼主上怜悯。
然而游隼飞去飞来,却从未带回任何狼主的消息。
若没札兰台部这事,铁柱自信能守着顾承宴过冬,但现在……现在他好怕顾承宴突然没了。
思来想去找不出解法,铁柱咬牙一狠心,就做出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顾先生,要不您跟我回去吧?”
乞颜部虽处战乱,但领地偏南、冬日要暖和些,且一部族人齐心,总能互帮互助、度过难关。
顾承宴看着他,忍不住戏谑道:“怎么?这回不怕你们狼主找你麻烦啦?”
铁柱蔫头耷脑,“您没了,他才要找我麻烦呢。”
“……”顾承宴咳了一声,这话可不敢往下细说,他可没忘记铁柱那张开过光的嘴。
“我没事的,你放心回吧。
铁柱明显不信,还是直勾勾盯着他。
顾承宴只能拉他走回院内,指给他看他今日学会并制成的——捕兽夹、鱼篓、皮筒和蓑衣。
“我一个人行的。”
铁柱抿抿嘴,想说这些东西草原上十来岁孩子就会,但顾承宴是中原人,还是尊贵的遏讫……
于是他憋了许久,最终从齿缝中憋出一句:
“您不行。”
顾承宴:“……”
这话他真没法接。
万般无奈下,顾承宴只能回屋取出一白剑。
恰巧院内还有他削竹篾时捋下来的一篮竹叶,原本是想拿来烤作茶叶的,现在也只好委屈它们来证明——
挽了个剑花,顾承宴并指压剑,然后负剑侧首、对铁柱浅笑道:
“这招我很少在人前露的,算你赚了。”
他用脚勾起竹篮,将之一掷上天,纷纷竹叶若雨,而他流步轻盈、英姿胜风,自如地穿梭其间。
剑之所至,银华流动、落叶纷崩,而簌簌落下的碎叶竟无一点沾上他的衣服。
铁柱看得目不暇接,脑袋都下意识跟着移动。
眼看竹叶尽碎,顾承宴旋身点步、抖腕平剑,将那漫天碧翠又收拢成一股。
翠绿色的细粉从半空中降落,竟似早排好次序般一点点落于剑身。
顾承宴再次踢起竹篮,将剑身上的竹叶碎末抖落到篮中,最后转剑一挑、稳稳挂住。
“区区马贼,”顾承宴扬起眉梢,将那只竹篮递到铁柱眼前,“又何需挂齿?”
铁柱看看他又看看竹篮,终于想起汉地那些传言,想起眼前人并非养在笼中、需要人保护的金丝|雀。
他被说服了,顾承宴根本不用他担心。
也难怪,大萨满会那样忌惮他。
即便要走,铁柱还是尽力多帮些忙:
他抓紧割了几筐马草、加固了院墙,教顾承宴分辨白毛风天,还告诉他草原上对待马贼的规矩:
“马贼虽然厉害,但大家都看不上他们,认为他们是不劳而获、背弃长生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