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自黛玉屋里离开,来到上房,就见门外侧边廊下栏杆沿子上坐着个丫鬟,正是钱姨娘跟前的青菊,在同林如海近身的两个小厮低声说笑。〔〕见了她来,青菊忙站起来,笑盈盈说:“妈妈好。妈妈从姑娘那里来?”
王嬷嬷点头称是,随即把她上下打量一遍,笑道:“哎哟瞧瞧,松花色衣裳、湖水蓝纱裙,腰里再配上这条桃红色的带子,可真把你这丫头给伶俐的!这身是新做的?好亮眼!”
青菊忙笑道:“妈妈这话可夸坏我了。这身并不是新做,原是前几天帮姨娘捣腾衣裳箱子,翻出好些件旧几年做了却没穿的。姨娘说料子质地不差,式样颜色也还好,这么白放着实在可惜,就让院子里大大小小丫鬟们每人都分一两件去。偏我身量跟姨娘最像,刚好凑了一身。正好常州叔老爷和太太来家,我想着总要比平时更体面些的好,就穿上啦。”
王嬷嬷听了,只管笑着点头,末了道:“好丫头,果然会说话。我才讲了一句,就给分解了这么一大篇。谁不知道钱姨娘是个大方宽和的?且你说得对,章家叔老爷和太太来,怎么尊重都不为过。两件新鲜干净衣裳,也是林府起码的体面呢。”
青菊笑道:“嬷嬷这话,姨娘也是这么说的。姨娘昨日还说到,这次章家叔太太来,老爷定是要委她同着姑娘出门的。既出门,便是林家的体面。偏姑娘从京里家来得匆忙,随身衣物没带几样;老爷先头又病着,姑娘侍奉还来不及,也想不到置办添加衣裳的事。姑娘一片孝心,自该是如此;但若家里其他的人也都混忘了,丢了咱们府的脸面就十分不好啦。所以今儿一早,姨娘便叫问了库房,现在又在里头跟老爷说话,要请手艺顶好的针线娘子来给咱家姑娘制新衣呢。”
王嬷嬷听了,连连称是,只说:“亏得姨娘想得周到。我本也是想着姑娘大了,总要装束打扮体面才好。但我一个奴才下人,就想到了,不过是提醒一句主子的话。哪里能如姨娘,就把物件原料人工都事先料理齐全,让主子省心?可是真的要多谢姨娘了。”
青菊笑道:“嬷嬷又说笑。我们姨娘是先头太太的人,照应姑娘,让姑娘、老爷省心是本分。哪里就当得一个‘谢’字呢?”
王嬷嬷摇手,笑着说:“总是钱姨娘的好意。我转去一定跟姑娘说。”再看一眼屋门,见湘竹帘子并无动静,就向青菊道:“我来也再没旁的事。现如今姨娘既在里头跟老爷说了,也用不上我多嘴。这便回去。只姨娘这边得了老爷准信儿,还要烦劳打个人过来给我们传个话,支应一声。再有,你这丫头原是家里熟的,也该当多个地方玩耍走动,得空儿时常过来才是。”青菊就笑着应了。
于是王嬷嬷又倒回来,还到东厢黛玉的屋里。此刻见黛玉午睡还未起,床前脚踏上却换了青禾,正在一根一根地挑线配色。王嬷嬷看她身边一匣子各色米粒大小的水晶玻璃珠,就猜是预备打络子,只不过不知是要配了荷包手帕,还是做别的用途。这边青禾见王嬷嬷轻手轻脚过来,就笑一笑,向帐子里打个手势,悄悄说:“才安稳睡着。妈妈有事?”
王嬷嬷也悄悄道:“无事。就看看。紫鹃呢?”
青禾向窗外努一努嘴,道:“方才有人来叫她,是荼英院一个小丫头。还叫去了一个,就是京城先太太府里那一位姓金的妈妈。我就替她守着姑娘。”
王嬷嬷问:“知道叫过去是什么事?”
青禾摇头,道:“总没什么大事。〔〕或者就是眼望月末了,她两个那一份月钱和茶果点心银子也该去领。”
王嬷嬷想一想,果然林府里管着内府里银钱的乃是伍垣家的和陈姨娘,但凡有银钱上头的事,都是她两个在荼英院一起处置。于是道:“若只这点子事,其实就叫那个小丫头一并送来便是了。大热的天,三个人一来一回,倒算上六趟工夫。紫鹃和金嬷嬷都是懂事的,且就如我跟雪雁在京里那府里时一样,都有自家府里该定的一份儿份例,哪里就会计较这些?”
青禾笑道:“谁说不是?我打量她们也不像计较的人。只是我这也是瞎猜,指不定原就不是为了这个叫她两个过去。”又问王嬷嬷:“我要串两套梅花攒珠的床帐子缀脚,妈妈看看,姑娘平日喜欢什么颜色的?”
王嬷嬷就说:“这里还有点呛光,看不清切。不妨到门外廊底下弄。正好姑娘睡得安稳,就起来,招呼一声,来回反应差的也有限。”
青禾会意,就悄悄站起身,又查一遍黛玉床脚帐帘,便拿着针线笸箩并玻璃珠匣子,同王嬷嬷一同到屋外坐去了。
却说这边紫鹃跟金嬷嬷到荼英院,果然是陈姨娘并伍垣家的这边核算分阖府的月例银,先将她两个的一份与了。陈姨娘因说:“我们这边没啥大规矩,也不知道京城里头现今的物价动向,就只管按自家的例给你们。倘简薄了,总不要笑话。”紫鹃和金嬷嬷忙笑说已经平白多领了一份,哪里有挑剔主家的道理。陈姨娘就笑道:“你们照应姑娘经心,这一趟炎天暑热受累就不说了,先前姑娘在外祖母家,日常难道没有使唤跑腿的?都是功劳呢。对了,月钱之外,家里还有份例的果子、茶叶、米面,平常都是一个屋子一总支了去,再由那屋里管事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