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十二年,朝元皇帝令。
皇长子谢晚与赵首辅之女赵谖成婚。
旨意即下,帝京沸腾。
而我那时候,带着我的侍女在西郊河畔,哆哆嗦嗦,砸冰摸鱼。
那一天,帝京下了几夜的雪终于停了,是腊月初七。
我是被我爹从冰窟窿里拽出来的,冰碴子结在我的睫毛和细碎的鬓发上。织锦莲蓬衣把我裹了几裹。我打着哆嗦,咧开嘴,一口白气呵在我爹胡子上,瞬间结了层薄冰。
“我在摸鱼!”我一手指着洞口,一手叉腰,“就差那么一点点,今晚就能喝鱼汤了!”
“所以说,一条鱼也没摸到?”我爹翻了个白眼,顺手给了我一记爆栗,又伸手把胡子上的冰渣捋了去,“回家吃饭。”
浑浑噩噩,在马车里颠来倒去,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我爹一拉帘子,一股冷风吹进来,吹得我立马清醒了。
“爹,你能不能温柔一点!”我眯着眼睛,试图让我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好惹。
“呦,幺妹,你还怕冷?怕冷摸什么鱼?”
我爹阴阳怪气的能力远远在我之上,否则怎么能三天两头把隔壁李太傅、宋礼监等气的死去活来,一己之力抬高了整个药铺生意。我寻思着我以赵首辅幺女的名义去入个股,应该也能赚个盆满钵盈。
我三步并两步跳下了车,直冲进大门,转身给我爹做了个鬼脸:“总有人收拾你!”
我爹,赵敬桓,京城有名的手段狠辣,得理不饶人的赵首辅,其实是个妻管严。每次我母亲笑眼弯弯的喊他赵铁牛,单单书房也够他睡个十天半个月了。
厅堂灯火通明,暖炉里银炭灼灼,烘的整个人暖洋洋的。
外公背手站在庭院里,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我跑过去抱住他,撒娇道:“外公,是在等我吗?”
他不说话,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幺妹,额头怎么红了?”
我扁扁嘴,满是委屈的低下头,顺道还眯了一眼急急跨过门槛赶来的父亲。
“岳丈,你听我解释!”
人未到,声先到。
没错,我爹或许还是个岳管严,毕竟我父亲当年追求我母亲的时候,我外公可是一百个不乐意。在我外公心里,我爹是个不知礼数,就知道怎么讨姑娘芳心的登徒子。因为我父亲和我娘的爱情培养,大多靠我爹半夜翻我娘的院墙。
起初两个人是喝酒划拳,打叶子牌;再后来月下谈心,你侬我侬。等我外公发现,举着柴房的大板斧追到我娘院里的时候,他俩已经发展成此生非他不嫁和此生非他不娶,如果外人阻拦就双双浪迹天涯的地步。
我外公只能含泪答应,并让我爹立下此生绝不纳妾等等之类的毒誓,才作罢。但是老人心,海底针。我外公气啊,养好的白菜被猪拱了不说,还不是自己精挑细选的那只猪。于是他自己死不承认自己之前说的话,勒令我爹要在三年之内考取功名,再八抬大轿把我娘娶进门,否则亲事就作废!
后来,我爹真的科考夺魁,名动京师,拒绝了皇帝赐婚以及一众显贵攀上的亲,雄赳赳气昂昂地把所有御赐之物都当做彩礼上门提亲。据说我外公忸怩一下,然后拎着扫帚把我爹赶出了门。
我爹一鼓作气,秉承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宗旨,隔日再拜。下场还是一样的惨,被外公养的小黑咬了出去。
天呐,竟还有人能拒绝状元郎的提亲。天下人议论纷纷,但是一听说,求的是徐湘居老先生的女儿,大家就又都闭嘴了。毕竟我外公曾也是个风云人物,退隐朝堂之后,就变成一个古里古怪的怪老头。
但天可怜见,这份感情还没等到感动我外公,就先感动了先皇。他一旨赐婚,又加赐了一百零八担聘礼。此举气得外公连叹了四个月的气,人也颓废了很多。
先皇又被我外公爱女心切的感情感动了,赐我外公一块腰牌,帝京的所有藏书馆我外公都可以随意进出,看中哪本哪本就能带回家。
我外公喜出望外,红光满面,容光焕发,日夜穿梭在帝京各家藏书馆。
所以,我爹还是如愿娶到了我娘。
我外公眼皮也没抬一下,我隐约看到我爹衣袍下的腿即将滑跪在地,就听见我外公开口了。
“不妨事,是该好好教育了。”
我爹一听,脊背都挺直了,摆着架子慢悠悠踱步到我身边,中气十足:“岳丈说的是,小婿一定好好管教。”
我觉得今晚,我爹一定能多吃两碗大米饭。
果不其然,知父莫若女。我爹就着红烧肉的汤汁连干三碗米饭,直到我娘摁住了他试图添饭的手,他才一抹嘴,打了个饱嗝。
我食不知味,想着那条漏网之鱼,很难受!
“阿满,怎么不开心?”
说话的是我的小娘。
我委屈地看了眼我娘,亲生女儿开不开心都看不出来!又委屈地瞅了眼我外公,亲生孙女被打了都不知道心疼!又委屈地盯着我父亲,亲生女儿都下得去手!
“只不过没抓到鱼罢了。”我还没开口,我娘和我爹异口同声地说道。
行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爹纳我小娘的时候,我堪堪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