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站在了空地的中央,她长而健瘦的臂膀于胸前交叉,眼尾金色的眼影勾勒出凌冽的弧度,令她宛若一只于夜色中站在高耸山崖上休憩的猛禽,俯瞰着地上渺小的猎物。
“砰——砰砰——”
击鼓产生的声浪震耳欲聋,仿佛要将人群掀翻,就连已经衰弱下去的火舌都开始随着这浪潮起舞,仿若重生,而此时,女子展开双臂,羽衣金色的羽毛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光辉灿烂,色泽璀璨如黄金,本是柔软的羽,刹那间成了坚硬的甲胄与锋利的箭,譬如猛禽展翅,从山崖翱翔而下,扑扇羽翼,毅然冲向那凶恶的巨蟒。
区别于初晨代表着自由与勇武的鹰,正午代表强盛与活力的鹏,代表着神之威慑的迦楼罗舞比起舞蹈,更像是武术表演,动作大开大合,再辅以文明特有的,敲击起来仿佛巨翼鼓风,气势磅礴的查喇潘大鼓,如同巨鸟在展示它那强壮的羽翼,自在轻松的翱翔于凡人难以丈量的天幕。
——迦楼罗舞在神话时代里的数千个漫长的夜晚中,支撑着莱文兰德人抵抗无尽黑暗所带来的恐惧,时过境迁,在文明覆灭的今日,由他族之人奏响的乐章,由异乡之人跳起的舞步,仍具有动人心魄的力量。
布耶尔被这舞姿吸引了注意,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她想起了一道身影,那是在她近乎空白的记忆里,或许是在曾经舍弃之时下意识的挽留,得以幸存的一些模糊的旧日之影:
曾有一人为她而舞,她记不清那人舞蹈具体的模样,但她的潜意识里留存的喜悦与兴奋告诉她,那是十足富有力量与活力的舞,那舞能使狂沙甘愿为之伴舞,能使百花盛放而不争其艳色,而万幸之事莫过于,这宛若恩赐世间的舞,却是独独献给她的舞。
浑噩的五百年里,它是自己只能通过梦境窥探世界之时收获的珍宝,和那些璀璨纯洁的心灵一起,给她樊笼里的日日夜夜带来了难以忘怀的慰藉。
……她好想再看一次,「她」的舞蹈。
布耶尔过于沉浸于思绪之中,没有注意到舞蹈已经结束,等到反应过来时,身边却传来了争吵之声,她转眼看去,这一看,却忍不住讶然:刚刚在空地之上起舞的女子,此时换上了轻便的蓝白色服饰——仔细观察的话,还能发现它和塞特身上的骑士服有着相似的设计风格——正皱着眉看着垂着眼拒绝对视的塞特,用略微低哑的嗓音,吐露着听上去难掩失望的话语:“塞特,即使我们所走的道路已然不同,但作为曾经共事数年的同伴,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这么坚决的拒绝我。”
塞特默不作声,坚持着倔强的缄默,这与布耶尔印象中总是保持着优雅和礼仪的他不同,但布耶尔即使再不懂得“人情世故”,也知道此时应当留给人类沟通的空间,于是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往旁边走了一些,背过身去,将视线转移到别处。
但就是这一个转身,使得急需斡旋的塞特注意到了她,他在心底感到歉意,犹豫半晌,还是抬头注视着自己多年未见却已形同陌路的故人:“……阿克利玛,你只是选择了你的道路,这是你的权利,我没有资格对此有所置喙,但我仍行于「秩序」的道上,那么,我们便必将势同水火。”
他转向布耶尔的背影,示意自己已有同行者:“很遗憾,这次我并不代表「教会」,而是以「无名客」的身份,承担起护卫「开拓」所托付之人的安全的责任……你我之间已无话可说,而我不能怠慢了神所托付的任务。”
“所以,请回吧……「家族」的侍卫长大人。”
布耶尔闻声,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回身走到准备离开的塞特身边,充当两人之间的缓冲,避免两人紧张的情绪进一步爆发。
阿克利玛注意到那个之前在自己跳舞时,塞特护在身后的女孩儿,看到了她在走动时,朝向自己这边的那枚长方形的金色徽章,那是独属于「无名客」,代表着「开拓」的伟力具现的「星穹列车」的标志,这足以证明塞特并未撒谎,用此事开脱,而是确有其事。
她沉默了下来,没再开口,直到两人转身离去,到听不到正常说话的距离时,才轻轻开口:“塞特……我不明白,信仰一个已死的神有什么意义……”
布耶尔尖而长的耳朵微动,神的身体得天独厚,五感也更加敏锐,也因此,她听到了女人的喃喃自语。
平静的内心升起一股巨大而又莫名的,不知何故的悲凉,布耶尔闭了闭眼。
领舞结束,斗舞开始,庆典的氛围走向顶峰,热闹的氛围几乎覆盖整个市集,可在谁也没注意的角落里,两道身影同行远离了热闹的光明之处,遁入到了无际的黑夜中去,至始至终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