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姬玉落身上淋湿了。
小二引她到单独的雅间,又备好干净的帨巾,姬玉落没在雨里呆太久,只有一搭没一搭擦着发尾,眼还往窗下瞟,这里看下去是条胡同,马儿就拴在草棚里,甩着头上的雨水。
不多会儿,马的主人就来了。
霍显解开斗篷,哗啦啦落了一地水,里面的衣裳还没完全湿透,他走过来时随意擦了两下。
姬玉落歪着头看他,回想好几次雨天他都是一身湿淋淋地出现,不由好奇问道:“你为什么总不打伞?”
霍显落座,伸手来拿她喝过的那杯茶,润了润嗓子才说:“自己打伞多没意思,美人赠伞才有滋味啊。”
他方才走来时瞥了眼姬玉落的鞋,鞋面沾了雨泥,那种泥这这一带是没有的,多在南边的胡同巷子里,那个地方,他只能想到楼盼春的院子。
楼盼春来了,是要带走姬玉落吧。
不得不说,他对这个小徒弟倒是真的上心,毕竟能不顾暴露的风险以旧物护她……
霍显道:“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姬玉落多看了一眼被他拿在手里的茶,学他挑逗人的语气,说:“我?我来给你送伞啊,体贴么?”
霍显点头道:“体贴,没人比你体贴了,我都感动坏了。”
姬玉落勾着唇轻轻哼了声,她觉得霍显有时油嘴滑舌得根本不像假的,可他分明就是个柳下惠,亲到擦枪走火时都能勒令自己停下,想勾他都勾不住。
她抱臂轻轻往后靠:“感动别光用嘴说,我问你答,就算还了我这雨日送伞的恩情,好不好?”
霍显笑起来,“有的人真是冷心冷肺,一把伞就要从我这儿套消息了,说说吧,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姬玉落掀了掀眼,道:“你上回说,你不愿离开京都,是舍不得京都的荣华富贵,你说比钱财更吸引人的是权力,而你身为北镇抚司的掌舵者,在宫外更是可以一手遮天,你真的是为了这些么?”
霍显唇角的弧度在这刹那间顿了一下,他拿起渐渐冷却的茶,喝了一口道:“怎么,这些还不够?”
姬玉落单手支颐,注视着他:“我就是很好奇,坐拥北镇抚司是个什么滋味,究竟有爽快?这辈子没机会当贪官了,霍大人与我说说?”
这大雨天的,她不会无缘无故冒雨前来,不知又得了哪一手消息,在这儿使着美人计套话,霍显生出了些防备的心思,与她周旋着,说:“北镇抚司……其实就是主办缉拿审问,京中泰半案子都在我们手里,锦衣卫么,办案不讲究证据,有罪与否全凭一纸画押,想要谁死就要水谁死,抄家时还可以顺带捞些油水;主子名义上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可实际上皇帝耳根子软,倒是听我的比较多,另一个则是东厂,但还好,赵庸是我义父,便是那些厂臣也得让着三分;还有……”
霍显语调缓慢,姬玉落听得入神,“想要谁死就要谁死,所以想要救谁,也可以瞒天过海救下,比如那早该魂归西天的许太傅?”
霍显的脸色已经渐渐变了,姬玉落对上他沉甸甸的目光,道:“既然做恶人这么有趣,为什么想要立宁王?或许我该问霍大人,当圣人是个什么滋味?”
四目相对,电光石火。
室内蓦然变得寂静空旷,雨声好似都有了回响。
霍显的视线逐渐下移,停在飘着浮沫的茶面上,他的嘴角放平,又缓缓勾起,拿起茶盏又放下,“你的消息,是不是精通得让人害怕,问问你的人,愿不愿意进镇抚司,给发俸禄的那种。”
姬玉落问:“跟着你吗?”
“跟着我。”
“跟着你造反?”
霍显停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我哪有那本事,当初若不是东厂横插一手,宁王本就该登基,拨乱反正的事,怎么叫造反?这太难听了。”
“可拨乱反正从你嘴里出来才令人心惊,霍大人秘密藏得深,黑白两边各占一席,玩儿得真花。”
霍显道:“受人所托而已。”
姬玉落挑眼看他,“你竟还是个信守承诺的。”
“当然,”霍显也看着她:“我答应你会把赵庸交给你,也是真的。”
姬玉落拿起架子上竖插着的小扇子,供来这里的文人墨客把玩,姬玉落显然不是文人墨客,她只把扇子当簪子,在手里横转着,说:“这算什么,投名状吗?”
霍显故作低声下气地说:“嗯,怕你了。”
那声音里带着点不明显的笑,但口吻却十足虔诚,故意压低的嗓音搔人得很,明明隔着张桌,姬玉落却觉得耳朵都麻了,“啪嗒”一声,手里的扇子也转飞了。
他勾起的是无人角落里耳鬓厮磨间的情潮,长得漂亮的果然都是祸害,男子也是一样。
姬玉落忽然明白为什么她总看不出霍显的破绽,因为这人长年累月的伪装已经成了习惯,那已经是他性子里的一部分了,比如沈青鲤说他不爱笑,性子孤僻,可幽默风趣的话他能信手拈来,风流骚话也不在话下,否则怎么能骗过萧元庭那种真正的纨绔子弟,又怎么能骗过赵庸。
想要和恶鬼同行,就得把自己也变成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