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姮不知自己怎么过完的后半天。
她糊里糊涂地吃了饭,糊里糊涂地洗漱之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梦里母亲牵着她的手,唱着哄孩子的歌儿,慢慢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袁姮抬头去看母亲的脸,忽然发现那是姐姐,她将自己抱在怀中,温柔地问:“姮儿怎么不生孩子呀?姮儿你看,生孩子多好。”眼前骤然变红,像是腥臭血液糊在面颊上。
袁姮奋力挣扎,终于挣脱姐姐的怀抱,向远方奔跑,可无论如何跑,后面人一步不落紧紧跟随,甚至伸手就能触及她后背。
她不停地跑,翻过围墙,跳进了隔壁院子,看见里头围着一群人,有老有少,有主人有仆从。袁姮挤进人群,发现正中央坐着个小男孩,头埋在膝盖之间,用手臂紧紧护住脑袋。
袁姮去拽小男孩的手臂,想看清他的模样,然后周围人群也跟她一起拉拽男孩,那孩子双臂越抱越紧越抱越用力,哭声也越来越响。
拽着拽着,袁姮感觉到指尖崎岖的手感,她低头看,看见男孩裸露的手臂和肩膀上都是伤疤,男孩不再哭泣,他从草地上站起来,站得好高好高,披散一头长发,身穿白色睡衣,静静盯着她,问:“殿下想问什么?”
一束月光猛然照在袁姮脸上,比阳光还要刺眼,她缓缓漂浮起来,越来越高。下头的母亲、姐姐,还有那群人,都伸手想要将她扯下,唯独钟选因就看着,眉眼弯弯,一句话也不说,目送她飘向苍白色的远方。
袁姮终于从噩梦中醒来。朝阳光线通过妆台镜子折在自己脸上,怪不得梦里大片惨白。
“……悠悠,”她想问时间。
悠悠端盆热水进来,瞧见她醒了,立刻过来服侍穿衣,“郡主今天醒得早,还能再睡两刻的。”
“不了。”袁姮换上衣服,挪到榻边上开始发愣。
诡异的梦。
怎么会梦到钟家人?
袁姮忽然有些后悔,她不该问兄长那些事,不该打听钟家宅院,不该好奇钟选因,或者根本上就不该翻进那个院子。
“郡主不舒服吗?”悠悠发觉她不太对劲。
“没有,做了个噩梦。”
悠悠蹲低身体,反复确认袁姮脸色。确定只是被噩梦吓到之后,才放心地继续干活。
还好是一觉睡到天亮,若是半夜醒来,那后半夜必是睡不好了。袁姮按揉眼睛,放松精神,正在暗自庆幸,脑袋中出现一句话:殿下明日来时,不会有人阻拦,尽可放心。
明日……
袁姮眨眼,这个“明日”,已经过去了。
可原本也没说第二日会再去的。
她甩甩脑袋,下床洗脸。
正堂中,诚亲王知道了女儿问起钟府一事,好在世子三两句话应付过去,只说姮儿是好奇才随口一问。
好奇么?
诚亲王不信。他的女儿是什么性情,他最清楚。钟宅打从她出生前就立在自家隔壁,曾经数度传言闹鬼,她都没问过,怎么偏如今钟选因进京后她好奇起来了?
老王爷思索半晌,起身转进了侧间。
钟府里,仆从往来,一番热闹景象。
钟勤指挥着人收拾庭院,修整房屋,湖底石头和泥巴都需要重铺,许多长废了的花草只能连根挖出来换种。春天一过就不适合撒种,想彻底打理好,怎么也得到明年了。
若大人早些带自己入京,便没有这么多麻烦。
急召送到甘州后,大伙都以为要随大人一同入京,没想自家大人只简单收拾行装,带两个专管起居的人上路,把他们这些管家、护卫和得力下属尽数留在甘州。
走前,钟选因叮嘱他:“待三月我还未归,你们再入京。”
于是钟勤带着府里人苦苦等候着京城的消息,等三月过去,信鸽携来大人的消息,阖府上下才风风火火往京城而来。
大人必是被什么事绊住了,钟勤想。
从战时期,钟勤便辅佐钟选因管着情报。时至今日他依旧不会核查、筛选、利用情报,但他懂,只要跟着自家大人认真办事,就是没错的。
保证情报安全送到大人手上,保护大人安全,这就是钟勤的职责。
所以一想到大人被困,他便不禁发散思维,或许是陛下安排了什么绝密任务,又或许大人遇到了危险……越想越慌越想越怕,大队人马行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可进了城、入了府,他才发觉不对劲。大人或者白日摸鱼,午后吃药,或者要求他们去修整庭院,洒扫清理,与在甘州时完全无异。
怪哉。
换地不换事。
更怪的事,大人夜半同小姑娘私会,对方还是诚王府郡主!
难道千年铁树终于要开花?钟勤有些欣喜,转念想起自家大人那病,全身的气都泄了干净。
诚王府这样门第家世,郡主头上还有封号,怎么会愿意嫁给一个不能生育的男人?其实大人是很好的,很少同人发脾气,对下人慷慨大方,学富五车,身形高挑,五官周正,又与当今圣上关系紧密,若是健康,陛下即位时就能得着好亲事,怎么会拖到今天,而且还要继续拖下去?
钟家,真是要绝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