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之后,明月就再也没有见过元修。尔朱荣入洛进宫,少不了左右逢源。元明月不知道元子攸会如何做,只知道他的杀心一定不会变。
她鞭长莫及,只能静静地,静静地等。
那天元明月出门散步,沿着长街走了许久,最后好巧不巧,又遇见了采苹。元明月问她元修的现状,采苹也摇了摇头:
“我也……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孝则了。我去过狮子坊,见了他,也是少言寡语,刚寒暄两句,他又要进宫。”
九月的天雾蒙蒙,昏沉沉的,洛阳也有好多日子没有放晴过了。采苹同样一脸疲态,全然不似过去明媚了。
明月道:“……采苹,陪我走走吧。”
采苹会心一笑,轻轻“嗯”了一声。
几个女子走了一阵,眼瞧经过桥头。那桥头失了双腿的傻乞丐看见明月竟嘿嘿笑起来。他捧着碗抖了抖,向明月她们讨着饭。可玉见状,慌忙给他碗里扔了两个铜板,怕被着乞丐缠上。
明月挥袂而去,那乞丐哼哼唧唧,咕咕哝哝,竟自言自语说起了昏话:“女儿……我的女儿……啊……盼山……呜呜……我拼不起来……我拼不起来他……你为什么看我,不要看我……阿虹,你脸上的血我擦干净了……女儿,你藏好了……阿虹,你和我说说话,你告诉我女儿在哪……呜呜,阿虹你还睁着眼,怎么不说话了……尔朱仲远……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说着说着,他不小心打翻了碗,又爬行着去捡可玉给他的铜板,像条毛毛虫。
尔朱仲远也是尔朱荣的族弟,为了敛财,不仅明目张胆地卖官鬻爵,还诬告一些富有的高门大户谋反,抄家后再杀光所有男人,女人孩子全充作奴婢。
不仅有他,还有坑杀上万降兵的尔朱天光;聚财无厌、荼毒百姓的尔朱度律……听说那洛水的尽头,尸体常常堆积成山,水都染成了血红色。
他们都受着尔朱荣的庇护,元子攸就像是个棉花娃娃,被他们肆意捏成各种形状,嘴巴一封,说都说不出口。
明月逐渐走远,乞丐说的话也听不清了,她浑身发冷,怅然许久。采苹在身侧沉吟了一句:“……真可怜。”
明月觉得自己好似足够命大。也可能是她不曾见过血洗洛阳、家破人亡的惨状,所以她还没有彻底疯掉。
采苹说:“姐姐脸色不好看,我们下个月去放风筝吧,等着孝则。”
明月仿佛得到慰籍,鼻子莫名一酸,点了点头。
永安三年,九月二十五日,尔朱荣伏诛于明光殿。
那天和过去几千个日子好似没分别,朔风一样吹着,洛水一样流着。只是发生了这么件震动朝野的大事,也震撼了尔朱所有的子侄。
刹那间,那位枭雄所有的地位与尊荣都化作灰烬。
他的女儿没有临盆,太子也没有降生,自负如他,他什么也没有怀疑,手无寸铁地进了宫。他总以为手握百万雄兵,龙椅上的年轻天子也是他的掌中之物。
这样的一代雄主被七个甲士所伏,剑光一闪,便被元子攸手刃于殿上。连带着的,随他进宫的嫡子菩提和结拜弟兄上党王一并都杀了,血溅当场。
朱华门外,尔朱荣的二十余部将也皆被伏兵诛杀,疾如迅雷,措手不及。
凡有血气,皆有争心。
这就是元子攸。
为难他一腔心头血,终于拔了肉中刺。
明月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她还在院子里寂寥品茶,梧桐叶子尽枯,日日都落,掉了一小半了。城内百姓一知尔朱荣于宫中就戮,于是内外喜叫,声满京城。
还骄傲吗?还把臣民当作草芥吗?
她有些恍惚,四哥和元钊是否就这样沉冤得雪?她也想拍手称快,却高兴不起来。庙堂之上,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从不会因谁死去而就此终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污浊。
天色渐暗,瞬间乌云密布,淅沥沥下起了绵绵秋雨。这样阴雨霏霏时,皇城西阳门竟燃起熊熊大火,整个洛阳又乱了。
明月听见街上嘈吵纷杂,人声鼎沸,她守着孤宅,一时不知所措。她无处可去,别无所依,攥紧了可玉的手。
叩叩,有人敲了宅门。
可玉战战兢兢地去开门,出现的竟是连祎。
是他回来了。
“连祎?”可玉疑惑。
连祎连忙闪身进去,随即仓皇关紧了大门:“别出去,外面正乱呢!尔朱世隆烧了西阳门,带着北乡公主和尔朱荣的精兵跑了!”
北乡公主正是尔朱荣的妻,尽管尔朱荣身败名裂,她却只汲汲于富贵,仍然归顺尔朱,背弃了元氏宗室。
明月看着他的如旧飞扬的眉眼,一场喋血宫变下,他似乎毫发无损。明月满眼不可思议。
他真的回来了,他没有死。
连祎注意到她的凝视,微微心虚地用手背蹭了蹭鼻尖:“盯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
“你没有死。”明月嘴唇翕动,声音幽幽地飘了出来。
连祎见她惊讶得懵懂,扬起嘴角朗声向她宣布道:“是!我没有死!”
“那陛下他……”明月又呢喃出几个字。
连祎挑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