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花旗人拿着一袋银元喜滋滋地从小石桥去了英租界,一直把他们送到桥头的苏觉明,一回来就紧张地说:“四爷,守在桥头的衙役和乡勇全跑了!”
“跑就跑了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们呢,我们怎么办?”
顺着苏觉明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从小石桥往英租界逃难的人越来越多,韩秀峰沉思了片刻,回头问:“桥那边有没有动静?”
苏觉明连忙道:“来了几十个洋人,全背着洋枪,不过看上去不像洋兵。”
伍掌柜踮起脚跟看了看,离太远什么也看不清,喃喃地说:“四爷,苏先生说的应该是洋枪队。”
“哪个国家的洋枪队?”潘二好奇地问。
“好几个国家的,”伍德全回头看了一眼潘二,解释道:“正月里长毛顺江而下,一路攻城略地杀到江宁。朝廷怕,洋人一样怕!后来听说江宁都被长毛给占了,英吉利、法兰西和美利坚理事就召集租界里的商人和侨民商议,筹建了一支全是洋人,全用洋枪洋炮的洋枪队,不过他们自个儿不叫洋枪队,叫什么起名为上海义勇队。”
“义勇,是不是跟我们编练的乡勇差不多?”韩秀峰下意识问。
“对对对,就是洋人的乡勇!”
“洋兵呢?”
“洋人的兵不多,不然也不用招募商人和侨民。”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一边带着众人回院子,一边喃喃地说:“洋人的洋枪队出动了,这说明城里的动静不小。县太爷凶多吉少,‘卖鸡爽’估计也爽不起来了。”
“四哥,我们咋办?”潘二也忍不住问。
“想走也走不成,都乱成这样了去哪儿雇船,这节骨眼上一动不如一静,就呆在这儿啥也不用做,静观其变。”
“要是会党杀过来呢?”苏觉明担心地问。
韩秀峰停住脚步,笑看着他道:“造反可不是开玩笑的,我敢打赌会党这会儿忙着呢。占了县城只是刚刚开始,他们得想着咋才能守住县城。何况他们跟粤匪不一样,好几个会党,好几个帮派,好几路人马,我不相信他们的心真能往同一处想,力能往同一处使。总之,他们没那个功夫来找我们。”
想到城里几乎没人晓得眼前这位来了上海,伍德全深以为然地说:“四爷所言极是,且不说会党顾不上这儿,顾得上一样不会来。毕竟他们又不晓得您在这儿,不晓得您在这儿他们来做什么。”
苏觉明对长毛在扬州的所作所为印象深刻,禁不住问:“伍掌柜,您就不担心他们出城抢大户?”
“他们既然敢造反肯定会去抢大户,但就算抢大户也不会来这儿,毕竟个个晓得这宅院闲置着没人住,况且城里和小东门、大东门、南门外的那些大户和商铺就够他们抢的了。”说到这里伍掌柜突然想起件事,苦笑道:“四爷,那些会党都用不着去抢大户,要银钱城里有的是。”
“不去抢大户哪里银钱?”韩秀峰不解地问。
“衙门里有!”伍掌柜一脸无奈地说:“卖鸡爽不是兼江海关监督吗,江海关的税银全存放在道库里,少说也有四五十万两。县衙里的银子也不少,上半年征的地丁银和杂税还没来得及解缴藩库,全便宜会党了,您说他们会缺银子吗?”
别人说这话韩秀峰不一定会相信,伍德全说这话韩秀峰深信不疑,毕竟县衙也好道署也罢,上缴税银就算不找“日升昌”,“日升昌”也会去找县太爷和“卖鸡爽”,因为他们就是做这买卖的。
几十万两就这么没了,难怪个个说贼匪比朝廷有钱。
韩秀峰觉得可惜,沉吟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伍先生,你不是要去松江给乔府台报信,顺便看看能不能截住吴掌柜吗,要去就趁会党还顾不上城外赶紧去。票号的银钱和账本你大可放心,有我在一个铜板也不少。”
“谢四爷!”
“举手之劳,无需客气。”
……
打发走伍德全,韩秀峰走进花厅,看着正在擦枪的陆大明问:“这枪咋样?”
手中有枪,心中不慌,陆大明把枪举到韩秀峰面前,眉飞色舞地说:“四爷,您瞧瞧,这枪管用的全是精铁,虽是旧枪,虽然没装火药打过,但我敢断定比我们之前用的那几杆洋枪好。”
“那就先用着,好好保管,千万别走火。”
“您放心,我们小心着呢。”
“忙去吧,对了,交代下去,不到万不得已,别把枪拿出门。”
“晓得,我们出门连刀都不会带,更别说枪了。”
陆大明躬身作了一揖,扛着枪走出了花厅,潘二帮韩秀峰沏上一杯茶,苦笑着道:“四哥,我们的运气咋就这么不顺呢,来卖枪还能遇上会党造反。”
韩秀峰接过茶杯,轻描淡写地说:“习惯了就好。”
“习惯了就好,四哥,这种事还能习惯?”潘二被搞得啼笑皆非。
“我真不是在开玩笑,你想想,粤匪犯上作乱,从广西一路攻城略地杀到江宁,现而今又分兵去犯京城和安徽江西湖广。这是什么,这就是天下大乱。上海县城里的那些会党帮派和嘉定青浦的那些地痞泼皮,与其说是犯上作乱,不如说是趁乱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