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冬,海安这个实在找不到什么消遣的小镇显得格外冷。
西北风呜呜地在外面吼叫,院子里那颗老榆树在狂风中摇晃,枝条像一根根鞭子皮鞭在空中抽打。屋檐上挂着的那一排透亮的冰柱子却冻的结实,在狂风中纹丝不动。
二堂里生了炉子,然而之前的那些巡检虽然没少捞银子,但为了留下一个好名声全谨守“官不修衙”之道,墙早裂了,窗早破了,门也关不严,彻骨的寒风往屋里钻,坐在炉子边也得穿厚点。
尽管如此,方士枚依然不想离开这个年久失修的衙门,但手上这两封大老爷早上差人送来的信却让他意识到这个巡检署理不了几天,等吏部掣选的、带着缺出京的新巡检到任,他就得把官印交出来,收拾铺盖走人。
连个年也过不好,方士枚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正紧锁着眉头发愁,堂弟推门走了进来。
“哥,什么事这么急?”
“我这差事干不了几天了。”
“啊!”方士俊顿时愣住了,都顾不上关被狂风吹的哐啷哐啷作响的门。
方士枚把信揣进怀里,起身走过去关上门,回头苦着脸解释道“州衙差人送来两封信,一封是大老爷写给我的,一封是制台衙门的张二托人捎到泰州的,说新巡检这几天就要到任,让我差人去姜堰候着,等把巡检接到这儿,就跟人家办交接。”
“哥,你这个巡检署理了还没半年,新巡检怎么说来就来!”
“什么还没半年,满打满算,拢共署理了四个半月。”
“就是啊,才署理了四个半月!”方士俊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窝火,恨恨地说“在江宁时张二可不是这么跟我们说的,他拍着胸脯跟我们打保票,说至少能署理一年,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他只是制台的家人,又不是制台大人,他说了不算。”
“他说了不算,可我们的银子不就白花了,整整两千两!只署理了四个半月,连本钱都没赚回来!”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方士枚长叹口气,沉吟道“新巡检不是还没到任吗,他一天没到任,你哥我一天还是巡检。别在这儿抱怨了,赶紧去找李秀才,就说我要办生辰,让他多写几封请帖,写好让储成贵他们去请那些乡约、保正。”
“哥,你上个月刚办过生辰。”
“上个月是我的生辰,明天是我家老太爷的生辰,老太爷不在身边一样得办,再不办等新巡检到任想办都办不成。”
方士俊反应过来,连忙道“好的,我这就去找李秀才。”
“去吧,顺便交代下厨房,让厨房准备几桌酒菜。”
“知道,哥,我去了。”
……
海安巡检司分辖的地方是蛮大,沿运盐河从东往西一百多里,辖海安、胡集、曲塘、白米、姜堰五个大小市镇和两百五十多个村庄,可巡检不是知州,只负责保甲,管不了税赋。辖下的那些士绅只会巴结大老爷,不会巴结他这个巡检。辖下的那些百姓又一个比一个穷,别说平时没啥事,就算有啥事他们也不敢见官,而那些百姓不见官,他这个巡检自然捞不着什么好处。
不过这缺也不是一点油水也没有,只是没那个能耐去捞。
东边是两淮盐运司的角斜场和栟茶场,东北边是两淮盐运司的富安场和安丰场,一年不晓得有多少条盐船要经过海安,可那些夹带私盐的运商来头一个比一个大,不是一个小小的巡检敢招惹的。而那些私盐贩子一个比一个猖狂,他们不但人多势众,有的甚至有鸟枪兵刃,巡检司衙门的那两个皂隶和十几个弓兵根本不敢上前,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到署理海安巡检司这四个半月,真是守着金山银山要饭吃,只能靠办生辰跟一帮穷鬼搜刮点银钱,方士枚心里别提有多窝囊。
正琢磨着今后该何去何从,方士俊办完事回来了,一进门就嘟囔道“哥,全交代下去了,反正是在这儿办的最后一个生辰,酒可以掺点水,菜也用不着多好。”
“那是,总不能办来办去办赔了。”
“哥,张二有没有说那个新来的巡检姓什么叫什么?”
“信中提了,大老爷的信里也写了,”方士枚往炉子里添了两块柴,抬头道“姓韩,叫韩秀峰,字志行,四川巴县人,监生出身。”
“有没有提姓韩的长什么样?”
“提了,身中,面白,无须,道光十四年生的,今年才二十二。”
“才二十二就能补上缺,还是带缺出京的,哥,照这么说那个姓韩的有点来头!”
“来头大了,张二在信里说这位韩老爷是甘肃布政使的内侄,江苏巡抚和江宁布政使又正好跟甘肃布政使同年,人家又是带着缺出京的,这个面子制台大人不能不给。”
“既然他这么大来头干嘛来抢我们的饭碗,他一来我们去哪儿?”方士俊苦着脸问。
方士枚紧锁着眉头道“我也正为这个发愁呢,张二在信里说给我们两条路,要么留在泰州等着委署,说这位韩老爷来头大不是什么坏事,有巡抚大人和藩台提携,指不定哪天就高升了,他一走我便能接着署理海安巡检司。”
“他要是不走怎么办?”方士俊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