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掌柜和刚买来一点吃食的梁掌柜一起走,能看得出他们不信这官司打不赢。韩秀峰也不在意,跟姓余的衙役接着聊去京城投供的事,潘二才晓得这个衙役叫余有福,压根儿不是啥班头,只是一个跟着关捕头混饭吃的白役,并且他这样的白役关捕头带了五六个。
“余叔,杨昕非要吃这碗饭,我干脆把所有账全转给了他,包括我们帮那二十九户垫的税钱。”
“转给他也好,你眼看就要去京城投供,身上不能没钱。”
“所以我把我垫的先拿回来了,你们的暂时没有,一是他家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钱,二来我想着拿回来你们一样要找个路子放出去生利,不如让他帮着管账。至少知根知底,不怕他把钱卷跑。”
“四娃子,他老子是秀才,也算有头有脸,让他帮着管账我不担心,就是舍不得你说走就走。”余有福突然站起身,摸出一张两千文的钱票,往韩秀峰面前一放:“四娃子,穷家富路,这是叔的一点心意。”
韩秀峰岂能要这钱,急忙道:“余叔,别这样,你家也不宽裕,还是收着吧。”
“我再穷日子也过得下去,至少能混张嘴。你不一样,要出那么远门,身上没钱在外面的日子咋过?其实这是跟你关叔他们商量好的,捕班有一个算一个,全要帮你凑点盘缠,没个多也有个少。本想着你走时再拿出来的,结果刚才说着说着没忍住。”余有福把钱票硬塞给韩秀峰,想想又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说:“你又不是不晓得,平时我身上最多带十几个铜板。这张钱票真是给你准备的,不然我身上也不会带这么多钱。”
“余叔,咋能这样!”
“一点心意,赶紧收起来,不收起来我真要生气。”生怕韩秀峰不要,余有福又一脸期待地说:“四娃子,衙门里这些娃数你最出息也最稳重。这么说吧,我和你关叔他们全指着你呢!等你补上缺,做上官,我们全去投奔你,到时候你可不能说不认得我们。”
“余叔,我啥样的人你还不晓得,你说我咋会做出那样的事?”
“这就是了,钱票收好,我还得去临江门转转。偷道台家公子钱票的那龟儿子还没逮着,一天逮不着捕班的日子一天不会好过,你关叔刚挨了板子,下一个还不晓得是谁呢。”
“去吧去吧,这是正事。”
“好,我走了,几个码头我全打过招呼,铜天王一到我就来喊你。”
……
送走余有福,潘二好奇地问:“四哥,铜天王是谁?”
韩秀峰收起钱票,心不在焉地说:“就是运滇铜的船。”
“运铜的船就运铜的船呗,咋又成铜天王了?”
“那些个船夫,仗着运的是朝廷的铜锭,船行到哪儿就讹诈到哪儿,专讹诈江上的商船。船一靠码头就横篙系缆,不给钱不让人家船走,甚至把铜锭扔到人家船上,诬陷人家劫铜。或者撞人家的船,说船板给撞坏了,勒令赔偿。”
“居然有这样的事,”潘二不敢相信,追问道:“沿途州县不管吗?”
“管过,但没用。”韩秀峰摇摇头。
“咋没用?”
“要是地方官查问,运官就会反诉铜斤被窃,这么一来地方就要去追查,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查就查,追查到底就是了,铜明明没丢,查个水落石出那他们就是诬告。”
“铜要是被丢了呢?”
“可是没有丢啊!”
“谁说没有的,”韩秀峰回到屋里,坐下笑道:“说出来你不会信,他们解运的铜还没启运就已经没了几万甚至十几万斤。而《户部例则》又有明令,发运官银的运官要对丢失官银的六成负责,丢失发生的地方官要对余下四成负责。如应差人护送却没差人,则应负责的份额占丢失的一半。反正在你地界上丢了,你就要负责。滇铜是运往京城铸钱的,跟官银没啥区别。你说地方官愿去管,敢去管吗?”
“不管没事,一管就要赔他们的铜?”潘二傻傻地问。
“嗯。”韩秀峰点点头。
“可是丢的铜哪去了?”
“云南穷啊,据说大多州县的赋税从来没收齐过,留下许多亏空,而运铜又是最苦最累的差使,所以每次运铜的差使都委给亏空最多的官员。藩司会直接扣掉运费,要是还不够填补亏空,就扣即将启运的铜斤填补。”
潘二惊呼道:“这也太黑了,要是做上这种官还有啥意思!”
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刚才说铜在启运时就因填补亏空有所短缺,运费更是一文没有,就这么一路敲诈勒索到京城,入库这一关又不好过,因为户部和工部的胥吏会百般刁难。不使钱,不把他们喂足了,他们就会说成色不好、纯度不够。”
“那运铜的官咋办?”
“破罐子破摔呗,还能咋办。”
潘二追问道:“咋个破摔?”
韩秀峰轻叹道:“运官从被委的那一天就晓得不管他咋做乌纱帽都会不保,所以这一路上就纵容船夫敲诈勒索,不然运费从哪来?他自给儿也不会闲着,走一路盗卖一路,反正要被革职查办,不如先把钱捞足,把家小安顿好。”
“他们就不怕杀头?”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