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岁来的迅猛急促,像一记棒球狠狠砸向脆弱枯朽的印花玻璃窗。
谈荷双眼猛地一睁,盯着白色天花板发了两分钟呆,才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将宿醉、淋雨还有空白的碎片拼了起来。
再往前面一瞧,多角形雪花绽放在蕾丝薄纱之后。
谈建国把门打开一条缝,人没往里瞧,手伸进来按亮了灯。
“赶紧起来吃饭。”
照林市迎来六月第一个阴天,九点多的清晨却似下午六点,昏沉的不止是天,还有人。
谈荷从卫生间出来,顶着鸡窝头走向开放式的小厨房坐下。
四十六的谈建国依旧壮实如牛,白色短袖下的肱二头肌好似膨胀气球,轻轻松松将一罐煤气拎到厨房,拧火,翻炒着红色西红柿,再将挂面一下,香气弥漫,九十平的小房子瞬间清醒。
在谈荷十岁以后的时光里,她每天都会准时在九点被这个家庭煮夫喊醒。
“老谈,昨晚谁送我回来的?”她耷拉着眼皮,喝了口热汤,浑身舒服了,但脑子还是混沌。
“小林,”谈建国又给谈荷泡了杯柠檬水,上面飘着一片薄荷叶, “昨晚凌晨两点敲的门,要说小林这手劲不跟着我练拳都可惜了。”
她起床时就发现了,虎口处多了个清晰的咬痕,自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咬的。
谈建国举着锅铲,回头看谈荷在发呆, “昨晚生日玩的挺开心吧,老爸可很久没看你醉成那样了。”
昨天是谈荷的生日,但她却头疼想不起来喝醉后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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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她昨天在知道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是她二十七岁的生日来了,而她还在苦哈哈的画稿。
第二个是她家要被拆了,二十七岁面临流落街头。
林之果认为二十七岁值得好好庆祝,明灯街的老房子居然熬到拆迁了更要大喝特喝。
第一个消息是在昨天上午得知的。
她连改半个月的图纸终于通关,头晕眼花下班前老谈给她发了5200以及一句宝贝女儿生日快乐,她才捏着电话恍然大悟, “啊今天是我生日啊。”
林之果比她本人还要兴奋, “我真服了你!自己生日都能忘,不过你别怕,好姐妹已经提前在全市年轻人向往的康虹定了位置,今晚为你的二十七岁接风洗尘。”
第二个消息是在康虹射灯的轰闪下得知的。
“接通知,本市北区明灯街有商业化改造打算,本次投资方特邀北川院做深化设计。这是今年重点项目,建筑部门由廖工带队,近期公布名单。”
谈荷仰着头喝下一杯林之果递过来的不知名酒精混合液体,头脑发昏竟在工作群反问了一句,
“商业化改造?那明灯街的老房子呢?”
上级袁莉操刀的建筑设计稿利落干脆,正如她本人的回复似冰冷的高楼大厦混凝土, “拆。”
谈荷仰躺在皮质沙发上,耳边是某个摇滚乐队的嘶吼与咆哮,唱的是成年人的不甘与坚强。
她在一句“冲出云霄,别沉醉当下”的歌词里鲫鱼打挺坐起身来,皱着眉问林之果:
“历史底蕴不够的老街区被拆迁改造的后果是什么?”
穿着黑色一字肩上衣,齐耳短发大耳圈的林之果正忙着给一桌子的酒拍照片,
“看地理位置和商业价值,拆迁费说不定会很厚,”说到一半回头,才意识到此时五彩斑斓灯光下脸色驼红的谈荷问的是后果, “后果?从此人间蒸发,查无此地?”
“明灯街要拆了。”
满桌子五颜六色的酒,高脚杯柠檬片,红色蓝色混合色,这都什么酒?
谈荷郁闷,倾身从中间抽了杯亮眼的蓝色,没等人劝就一口闷了。
林之果察觉谈荷有些不对劲,原来是家要被拆了,要知道明灯街可是谈荷生活了二十七年的地方,她回过神来要劝酒,人已经连喝了好几杯。
“你别全喝了!我是要取证的,诶谈荷你别晕啊。”
谈荷的脑子在现存人生里只天旋地转过两回,上一回还是四年前的事。
翻了个白眼,把脑子里的人甩掉,吵吵闹闹的让林之果给她想办法。
林之果说拆在谁手里都要拆,那不如干脆拆在自己手里,谈荷觉得没毛病,摇晃站起身子又敬她几杯酒,之后的事她就彻底短片了。
好像遇上了老同学,好像她吐了人家一车。
但这些都不重要,谈荷现在苦恼的是,躺在廖正黑名单里的她,如何能够加入老街区商业化改造项目组。
大学毕业后,谈荷拒绝了B市的几家事务所offer,回到照林进入现在这家建筑设计院,担任建筑设计师一职。
当初进来时,袁莉和廖正都给她抛出了橄榄枝,她最后选择了袁莉,没什么理由直为直觉,廖正私下约她见面几次,她赴约一次不喜他越轨的话语,最后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接,她尽可能不接触他。
本来也算相安无事,但上个月她刚在合作项目会上当众反驳了廖正的想法,单子就落在了B组。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微妙职场环境,谈荷只觉得没意思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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