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没喝多少酒,脑子却混沌起来,一直到宴会结束,鱼珍珍都没想明白赵滔的目的。
接下来的朝会,赵滔在人前依然是一副恭谨有礼的模样,要不是现在搁在南窗底下漆木托盘上那只被送回来的暗纹莲靴,她简直要以为是一场梦。
她想不通,赵滔将宫外相见的窗户纸戳破意欲何为?未下诏私自回城比她偷溜出宫的罪名大多了!
难道他根本不在乎?
鱼珍珍忌惮之心顿起,自古功高震主的有,但还没有这么嚣张的。
她头一次觉得小吉祥说的对,得杀威。
这两日她异常努力,看书常至深夜。钱孙李三位太傅大喜过望,但看见孩子这么用功,又担心她用力过猛,居然一反常态的劝她休息。
鱼珍珍回到寝宫,继续掏出那本磨破皮的帝王三编。
书页泛黄,正中敞开,写的正是汉高祖刘邦封赏群臣平衡势力。
鱼珍珍下巴撑在书脊上,一手执笔,一手不自觉的叩着案边摆着的青玉狮子镇纸的狮子头,脑中思绪万千。
近日她突然发现此书的妙处,的确是一本写帝王心术的深入浅出的启蒙教科书。
蒲月六日又是一个大朝会,一刻钟前,鸣赞官引群臣入殿后,序立宝座两侧。
銮仪卫官赞“鸣鞭”,鸣赞官赞“排班”,群臣百官皆拱手行礼。礼毕,退至原位,皆垂手静默。
近日上朝也没别的大事,争论的都是封赏引发的琐事,已经吵过好几轮了。
鱼珍珍坐在宝座轻轻扶了扶鬓角,凤仙花汁染红的指甲划过繁复精致的冠饰,抬头望着众臣,杏眸微眯。
这帮人都把她当软柿子,捏来捏去,揉搓个没完。
真当她是块泥巴吗?
虽然摸不准赵滔的意思,但是她要让赵滔知道自己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要论心计她可能拼不过自小耳濡目染的赵滔,要论手段可能比不过朝堂上翻云弄雨的权臣,但身份就是她最大的筹码。
她手中拥有的权力具有天然的正统性。
她是女帝,要敲打一个下属简直是不要太理直气壮。
不多时,诸臣归位,大殿里静悄悄的,似乎与往常一样。但早有些政治敏锐的官员觉察出,今日大朝会有些山雨欲来。
甫一上朝,正吏殿奏报了本旬的账目明细,奏报本旬离城谢恩的名单,军管处奏报了犯事的几名羽林卫官,皆是不咸不淡的俗事。
很快有人引入赏赐一事,殿中的气场不知不觉紧张起来。
鱼珍珍坐在宝座,假作浑然未觉。
几日前她已经安排妥当,这个话题一旦开启,会有她事前安排好的人跳出来反对,将赵滔的功劳驳一驳,杀杀他的锐气。
要大义凌然,要声色俱厉,要苛刻的指出他的失礼之处,像骂她这个怂包女帝一样骂赵滔。
最好能够骂的他哑口无言,失声痛哭,泣不成声!
呃,好吧,估计赵滔不会这般!
但是,没关系!
手段简单没关系,事实如何不重要,鱼珍珍就是要让他瞧瞧,如今的朝堂形势可不比数年前。
脚跟没站稳就敢这么狂,当她鱼珍珍是个摆设吗?居然一回城就敢给她下马威!
她要让他看清楚,朝堂可不像是军中,他振臂一挥就能够一呼百应。
很快,黄悉躬身出列,“陛下,臣有奏!”
鱼珍珍嘴角轻轻一扬,笑容灿烂起来,头微抬问道,“爱卿何事?”
何事?其实她心知肚明。
前几天小朝会众主事奏事,她特意留了黄悉一会,说完庶务又聊了点闲话,三言两语转到赵滔的封赏上,言谈之间有些犹豫,又有些担忧,眉心蹙成一条长长的线。
黄悉果然机灵,试探的聊了几句,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积极的表态要为陛下分忧。
鱼珍珍满意点头,虽说这人有些油滑,但堪堪可用。
自己不方便说的话黄悉之流却合适的很。
“陛下,针对赵将军的赏赐,臣有异议。”
哦?鱼珍珍故作惊讶,震惊的看向赵滔,一副无辜模样:“这,这,这。”
赵滔打量了黄悉一眼,随即看向着装模作样的鱼珍珍,薄唇轻启,泰然道:“无妨,有异议不如说出来。”他整个人立在大殿之中,身姿挺拔,气定神闲,让人不敢等闲视之。
怪了,这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倒比自己更像一个皇帝。
鱼珍珍心中翻了个白眼。不过,眼见计划通,她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她容颜本就生的昳丽明艳,这般一笑如朝花绽放,煞是夺目。
倘若不相识的人见到这个笑颜,必定心生亲近之心,熟识的近臣却立即警惕起来。
夏言远远望见女帝笑容如此灿烂,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
他可没忘上次的教训,缩缩脖子,规规矩矩的站好。
“既然赵将军也说无妨,那爱卿就说说吧。”
这些日子来,提到赵滔就是奉承和夸奖。薛狸奴着实憋坏了,乍一听见有人参奏赵滔,的眸子蓦然亮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丁湛则轻轻地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