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与叛军在滔关内外对峙已过去十日,似乎双方都不亟待主动攻击。据镇守滔关的统帅钱光盛奏报,叛军所到一处,便烧杀抢掠,华州、羌州和汶州的百姓民不聊生,忍无可忍之际有人开始反抗叛军,虽微不足道,但体现出百姓的魄力和勇敢,而这种魄力与勇敢正朝四周蔓延,影响了周边的郡县,很多守备也开始举兵反抗了。
这与先前接二连三接到守军弃城奔逃的消息比起来,对朝廷来说很受鼓舞。同时有密探来报,叛军经过两月的抢劫,逐渐对囊满的财物、掳来的女人不屑,叛军中出现了滞留当地不前或返回贡州老家的呼声,不肯再朝前方行进,尤其胡邀所领的叛军呼声极高,有三两个叛军头领已在华州按兵不动了。
至于朝廷募兵的状况,人数和预计有点差距。很多人不愿参军是有缘故:一是本朝繁盛,尤其京都住着的大多数是官宦富贾,官家男儿都娇贵,且自祖辈与父辈重视子嗣,皆不愿儿子孙子冒险征战,于是将家丁送去充数,且这些人良莠不齐,就降低兵士的质量。至于富贾之家,除了那些直接效力朝廷的几家,其他都是自由商贾,因无朝廷约束,早已卷起包裹迁徙到了灵州、浙州了,有的还在越州置有田产,也去了越州。但转念一想,越州为离宫所在,也许会是叛军攻击的目标,于是又将家眷子弟朝南部迁移,如到了蜀州与闵州一带,此等情况下男丁越来越少,留下的皆是小户人家的男儿。他们读书少,多半有点蛮力,为此这些入伍的素质更不高,尤其游手好闲之辈居多。
无论如何,能募集到人,在此等混乱的形势下已很不错了。相比前期的恐慌与消极,这是比较好的趋势。
再从叛军侵占地域传出的消息,好像说那些叛军毕竟也是人,有妻儿老小,原本都是家境殷实,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现在却被怂恿扰乱朝廷秩序、破坏百姓家园,担负着反叛的坏名声,又不得与家人相聚,尤其等那股热情消退后,夜晚聚在一起他们便也怀念起往日的安逸与家人,难免会生出抱怨和悔恨,几日内叛军间就出现多次自乱的现象。
滔关统帅钱光盛以为叛军自乱在预料之中,但叛军停滞不前是假象。此前叛军就曾声东击西假装在薛州作战,其实是绕道滔关直指京城,现在滔关还未攻下,怎会就此不再南侵。他建议由他与张尚义固守滔关不动,静待叛军自耗,然后再抓住时机一举歼灭。
同时他指出,朝廷募集的军队良莠不齐,官兵、战阵、后勤及防御工事等都有弊端,在固守滔关之际,可以改善军阵体制,采取严密的战略防御,等到叛军自耗差不多,主动攻击滔关时再伐而灭之。
但皇帝急着要洗却叛军带来的耻辱,想尽快主动出击,也有一部分官员提议主张集中各路兵力大举实行反击。为此朝野各持两端,争执不下。
此时的陈询无暇关注前方战况。五月十二日,寅末,清王府来人,说陈睿濒临一息,请太子尽快见最后一面。齐斐扬让他学做苍鹰,而此时不得不蛰伏不动,因为陈睿在他心目中的份量之重,只有自己最清楚。
他以一般太子出宫的仪仗驱车前往清王府。这样做一是告知人们清王将逝,他不得不去探望,二是看看皇帝父亲怎样对待又一个要死去的儿子。
地处偏远的长白街尾的清王府,彼时紫藤花开满全府,在雾气缭绕的府邸里若隐若现。
陈询携齐斐扬、张晁等几位侍从刚入王府,就见三五位内廷负责分配发放资耗的内侍准备离开,还有两位负责收取清王府封地赋税的庄主正向富源汇报去年岁租详情。
太子的到来,并没有影响他们的谈话,富源向陈询解说庄园租赋的重要性,然后让一位年老的内侍引他们到了内殿继续谈事。
陈询入寝室,见卢采玉正跪在陈睿的榻前,双手握着他疲软无力的手臂不停地低声啜泣。她的父亲卢晏刚刚也来了,原本在内殿探望女婿和女儿,因太子的到来,便暂回避到偏殿瞧外孙去了。
“七弟……”陈睿处于回光返照之际,四肢力弱难举,面色暗如死灰,然而头脑尤其清晰,必须拼住最后一口气将满腹的话对陈询说完。
陈询泣不成声。那年李贤妃在弥留之际,此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还在记忆里留存,今时的疼痛不亚于当日,他真的受不住最亲的人离开,可他不得不又一次面对和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七弟,你太重情义了。”陈睿好不容易稳住了一口气,嘴唇微张,“帝王,不该重情。”顿了顿,吃力地道,“你真不该来!”
“不——即便君父废了我的太子位,我也要来!”陈询停住哭泣,声音很大,且有恨意。扬起头挺直身体,发觉对着一个濒死的人不能如此大声说话,压抑着悲痛缓缓伏下身来,紧紧握住陈睿虚软无力的胳膊。
卢采玉这才松开握着陈睿的手,朝床榻边挪开一段距离——她本想回避,却戚戚然不愿离开陈睿半步。但她发觉陈睿有话要对陈询说,而这些话不想被第三人听到,不得不退了出去。
“君父……君父不会关心我的生死——而贡州也叛乱了……”陈睿喘了口气。
他因幼时受到野猪撕咬留下的旧疾复发,加上痰疾致使五脏虚废、咽喉堵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