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春舫终于听出吴准的话外音,也不生气,叹道:“那又如何?太子还不是被陛下忌惮和打压,废太子妃就是一例。要为父说,陛下这样做,是想堵住幽幽之口,免得言官说圣上不待见东宫,连一点恩宠也不给太子,否则太子还是太子吗?我吴家还须保持中立,你就不要再劝了——你只说说尉迟坚,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吴准见劝不动父亲只好作罢,顺着父亲的意思道:“尉迟坚善笼人心,那些被他收编的陇州边军,原是流浪街头荒野的乌合之众,却被尉迟坚训得服服帖帖,岂是只简单施以好处就能做到?外传尉迟坚沉迷玩乐、聚众嘻闹,谁知这是个表象,实则以稳定一方为由收编流民骗得朝廷不少好处。”
吴春舫轻视道:“本领再大,还是个无品级编外军领。可惜了尉迟晟想通上谋仕十几年,才得到一个女儿嫁到东宫的机会,又有人说,太子偏爱章妃,尉迟妃在东宫也无宠。”
吴准听父亲如此说,便道:“时下郭东定郭大人也被袁氏排挤,若没陛下的信任,只怕也早罢官了。郭大人秉性耿直,几次在陛下面前说袁党与黄闵韧勾结,儿子担心将来袁氏对他起了杀心,怂恿陛下除之。”
吴准的话说得非常契合实际,天下之事,不无一准,忠心与中立,从来也不是护身的法宝,只有审时度势。
吴春舫不悦:“郭大人长于谋国,不擅于谋己。他与为父怎可相比?”
“儿子不是要他与父亲比,而是担忧。”
“汉景帝时,诸王趁乱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是想为造反找理由,晁错之死,难道还不能警示后人?郭东定一心为朝廷社稷着想,难道这样的人陛下也要杀?陛下如果真要杀,会冷了其他忠臣良将的心。陛下再昏庸,也不会杀了他。”
吴春舫也是在说自己忠心,忠心的人怎会不得好报?
吴准见劝不住,便不再言语。他自有算计,料想父亲总嫌他不够灵活,就算刚才说了那样多,在父亲眼里只是闭门造车,向来父亲也只会看到眼前的得失,心性如此,哪能说改就改的。于是下定决心再也不与父亲沟通商议。
吴春舫再次选择中立,有一个人都看在眼里,他就是中书舍人、驸马都尉钱铭左。曾同在中书省共事,吴氏的举动他很理解。钱氏没有受章氏影响,钱莨宜也只是随章令潜远赴元州,没有与章青均一起流放后被赐死,可见皇帝对钱氏留有余情。越是这个时候,钱家越不能激进,所以他与吴准一样只把心思隐藏,连自己借职务之便为皇帝撰写文书,得知现任户部侍郎范贵昌受袁辅政指使还在收集以被罢官的顾桡的罪证,想通过顾桡杀掉章令潜,以及户部遵循皇旨要拨款赠济京郊灾民袁氏在其中做手脚敛财等等秘事,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与吴春舫一样,以中立保持本族的实力,但有一点在他内心深处非常明确——太子询才是最值得投资的主儿,只是现在还不到将自家的打算摆在明面上的时候。
一些人持权倚势观望,一些人忙于迫害政敌,没有被直接威胁的大臣以忍气吞声自保,可看出人性的根本——所谓的忠贞不渝、手足情深、夫妻恩义,并没有一成不变,只会随着世事变化而变化。
这便是全盛二十八年初春的官场——君王怠政引发的党争之祸愈演愈烈,兵部与民间屯兵百万却养着一群废人,国库里总是对不上账目,即便是缗钱也无准确的数字记档,著名的四大粮仓前些年还有发霉现象,然而近来动辄缺斤少两,变成一笔笔糊涂账。至于边镇,因无外族的入侵,所有人懈怠了,尤其对于贡州造反的谣传见怪不怪,或者说谣传听得多了便不在意,以致谣传的真假也没有心情去辨别,更何况皇帝仍在越州声歌犬马、征逐酒色。
凡事终有尽头,向来物极必反,鼎盛之后便是衰退,走到历史顶端的鄣朝,已有覆巢毁卵、危在旦夕的迹象,而处在虚华之中的人们,不愿眼前的景象被规律钳制,便极力用前所未有的奢靡排挤内心的空虚。
只说袁而辅政在职期间,大势排斥异已,培植党羽,欺上瞒下,公行贿赂,妒贤忌能,龟玉毁椟,骄纵跋扈,辅佐之臣失职而使国运毁败,但他也有忌惮的人,手握兵权的高氏父子是他最忌惮也是最难以排挤的。
高氏绝不仅仅因为战功得皇帝喜爱,还因为高氏的名望与其所拥戴的世族大户。高堂杰是皇帝亲自挑选的驸马,圆成公主在诸公主中最深得圣心,要不是圆成公主即将临产,他夫妇二人也会随驾离宫。圆成公主刚刚生下的男孩,远在离宫的皇帝还破例赐名,赐予宝物无数,可见喜爱的程度,更发出口谕后宫事宜还由姜丽妃协助韦皇后一同处理,韦皇后刚解禁又寡言,实际上还是姜丽妃在主持后宫所有事宜。
为此,姜丽妃着实欢喜了一段日子。她素来信佛,此前经常到建元寺烧香,这也是皇帝对她另眼相待的缘故。即使不得宠,却很喜欢她将佛缘带入宫中,一些妃嫔跟风也念起了经,却不如姜丽妃虔诚与持久,也无姜丽妃在礼佛上得皇帝欣赏。
一日,姜丽妃安排圆成公主和高堂杰到建元寺拜佛还愿,以谢观音送子之恩。
都知道皇帝对住持淳于彦颇为尊敬,为此来往建元寺的皇亲贵戚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