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环点点头,走出房门招呼马夫,“姜叔说,那两位马夫是太子特别从仆寺里挑选出来的,这荒凉的驿馆里也只有他们能为我们壮胆了。”
章青砚却道:“马夫劳累一日,明日还要赶路,不要叨扰他们吧。我与你一起去,无妨!”
霄环仍不放心;“叫几位监臣一同前去?”
“不用。”
霄环为难:“姑娘几日奔波,力弱体虚,多些人手可防不测。”
“命已至此,还有比这更坏的——这其中必有缘故,如果很多人跟着去,反而不妙。” 章青砚微笑,“不会有事的。”
她们刚来到张熙哲居住在北面靠山的寓所前,却见房门大开、灯火通明,似乎知道她们会来。
章青砚越发镇定,抬脚跨入门槛。
室内点燃一根儿臂粗的蜡烛,张驿将正伏在案前垂首舔墨写字,余光瞥见她们的身影,也不停下,继续将“风云溢诈”剩余的“诈”字写完,才抬起头看向她们。
“你来了。”他放下笔,双手合胸,身上的银灰锦袍在烛光下闪闪发光,衣饰奢华,穿在他的身上却无半分奢靡。
章青砚走上前两步,屈身行礼,“民妇章氏,谢过驿将大人厚待!”
张熙哲听她自称民妇,不由叹道,“自古深宫诡异,不想你也没有逃过此劫。”
章青砚听他说的奇怪,不由投出狐疑的目光:“您是——”
“我是你父亲的故交。你年幼时我们见过,那时在隆州,你自然记不得了,我却记得你。嗨!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儿。”他满脸慈爱,发现章青砚满眼泪水,又道:“你应该叫我世伯。”
青砚念及刚去世的母亲和远离故土的父亲及哥哥、嫂子等人,又见他慈心相待,越发哽咽不已。许是多日来的消沉,不是她一个才年过十九就被丈夫休弃的女子能坚忍的,她到底需要人的爱护,只是家破人亡,她没有可得安慰的去处,不想在这里遇见父亲的故交。
张熙哲不多言,指着案台上的笔纸说道:“素闻你爱写字,也会对句,我有了上言,还没想好下句,你来补上!”
写字需要心情,章青砚自然没有心情,却不愿违了他意,便走到案前,盯着“风云溢诈”四个字,良久,便契合自己的心境落笔写下四个字。
“尘土满阆。”张熙哲细细咀嚼,知道她心境荒芜,此去前途惶惶,也只有这点灵感了。
其实已属不易,到底与自己的前半句联系紧凑,自成一对,不由又是一阵叹息,“阆也,没有水的城壕。你心境至此,可见我适才的请求实在不当。看你握笔艰涩,也难为你了!不过——你离开东宫也不是坏事。世间大道,从未偏袒于谁,只是个人运数有异,祸福来至,看天时地利,也看人为。你可知不日就有一场大灾难,比没有水的城壕还要揪人心?”
章青砚不解:“世伯,此话怎讲?”
“古书有言,春秋时,孔子为鲁国司寇摄行相事,诛杀少正卯,孟子云国人皆曰可杀之。门弟子就向孔子进言问:少正卯是鲁国有名的闻人,夫子你治政就先诛杀他,难道没有失察吗?孔子说:天下有五种比窃盗杀人还严重的罪恶:第一是内心险恶却深藏不露;第二是行为乖张而意志坚定;第三是言论偏颇却辩才无碍;第四是认知邪恶而学识广博;第五是对作恶的人广施恩泽。这五大罪恶只中任何一样都应诛杀。少正卯一身兼有‘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五种恶品,是‘小人之桀雄’,如不早日除去,将会成为鲁国的大患。以前商汤诛杀尹谐,周文王诛杀潘止,周公诛杀管叔,姜太公诛杀华仕,管仲诛杀付里乙,子产诛杀邓析史付,这七个人,都是不同时而邪心相同,也不可以不诛杀。诛杀少正卯,是为国除奸。奸人能当道,是因为奸人表里不一,常常将最好的一面示于人前,是因为那些爱听奸人谄媚之主所纵容。”
“世伯的意思,现时有奸人当道,奸人又具备五恶之凶,不可避免会危及朝廷。”
“嗯。你能一听就懂,可见聪慧颖达,只是你身为女子,虽有家破人亡时,自身却尚未涉足真正的凶险,更未曾经历乱世,不会感同身受。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唯有让事情坏到底,方能使君主清醒,但这样要付出很大代价。我刚才与你说起那典故,是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你的父亲,才有感而发。你去的地方是荒山僻壤,可那里却很清净,正好让你躲避纷扰。”他顿了顿,“你若挂念太子,就另当别论了。”
他说得越发玄乎,章青砚只觉不详,心里确实对陈询十分挂碍,又被他窥见明白,便诚恳道:“世伯,青砚愚钝,又自小长于深闺。如今家破人亡,离家去土,惦记父亲与兄弟。世伯能知未来,可否对青砚说说缘由?”
张熙哲似乎准备全盘告诉她,于是侃侃而道:“时下朝廷君昏臣佞,党争日炽,正臣夺气,直士咋舌。听说承昭殿里,常集聚一些王氏家眷,围棋赌酒到天明。很多大臣附作风雅,高谈性命,清论玄微,或摆弦弄谱,馔养乐人,把天下百姓痛痒置之不闻,反说诚信为蠢,固理为笨,理财为浊,朴质为污。谄谀在侧,善议阻塞,则家国危矣!如今皇帝和王贵妃奢侈享乐,虽还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