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乐宫正殿明堂,位置重要而醒目,对木材的要求非常高。陈询记在心里,必定要亲自去查看这批紫檀木才放心。他事前也做了功课了解紫檀木的特性和纹理,耗费了很多时间,本来平日里书卷不离手,又涉及含乐宫,更不敢懈怠。
这样又过了几日,陈询想起即将离京的陈鉴,从上阳至灵州车马行程需要二十天,路途遥远只怕一两年难以再见,心里颇为惦记。而且大婚后发现陈鉴与自己很是疏远,至今还没有踏足东宫半步,心里早有疑惑,一直想寻个时机和他见面叙叙旧,可最近政务繁忙无暇顾及,如今含乐宫完工终于有些许空余,便想召他入东宫见面。今日辰时二刻散朝,就立即丢下手里繁杂事务,让齐斐扬唤陈鉴来东宫共进午膳。
“殿下还去东宫?”楚王府里,恽良支支吾吾问。
陈鉴沉吟片晌,道:“毕竟他是太子,若论君臣之道,我将赴灵州,该去东宫与他辞行。”
恽良这才松了口气:“殿下去东宫尽君臣之义也是应当。”
“嗯,总要过去一趟,迟去不若早去。”
“殿下现在就去?”
“对。”陈鉴随口应答,想着入了东宫会不会遇上章青砚?数月来,多少音容入梦来,未曾相见问平安。不知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听说皇帝已下旨赐四名侧妃给太子,数量之多超出以往皇帝对其他皇子的赐予。陈询在越州离宫曾婉拒一次,大婚后皇帝再提起,他也巧言拒绝,但这次不好再抗旨了,按皇帝的意思定于八月初十日新选的侧妃入东宫。东宫将不再只有一位正妃,章青砚心里会有何感想?陈询又将如何待她?如今他对她不敢有任何奢望,愿她过得好也成为最合适也最无奈的选择。
午时正,崇德馆一侧的耳房里摆放一张小巧精致浑圆红木餐桌,两张腰鼓形月牙凳分立两旁。陈询早坐在一张凳上等候陈鉴,六名侍女整齐站立一旁,须臾,四个内侍将膳食端上就退了下去,只余下一名司馔内侍伺候。
陈鉴入耳房见到陈询,“臣弟见过太子殿下!”说着,就掀裙袍弯下膝盖行跪拜大礼。
陈询立即搀扶住他,责怪道:“九弟不必行此大礼,你我兄弟素来亲厚,不要拘束才好。”说着挽住他的衣袖将他扶坐在月牙凳上,身边的宫女连忙走近为他二人整理膳巾,摆放筷著调羹。
那名司馔内侍拿起一双银著,接过宫女从各色膳食里夹出的一小碟菜品,当着他们的面一一尝吃,再静候半晌,无恙,才退后三步躬身出了耳房。
过去在诸王宅邸用膳他们从不繁冗谨慎,楚王府也是随性而为,就算到流晴宫,膳食都是纪悦妃亲自准备,也就免了这道程序,只有在清正殿皇帝用膳时见过此等做法。今日到东宫见到同一番情景,陈鉴虽有心里准备,到底不习惯,微笑道:“东宫在膳食上也如此精细准备。”
陈询听他口气淡淡,便笑道:“我刚来东宫也甚不习惯,现在天天见他们遵循祖规办事,也就见怪不怪了。”
他二人用着膳,尽聊着一些家常客套话,过去那种见面就诉说心肠的习惯,早已在两人之间无迹可寻,两人表面言笑融融,心里都觉穷壑千里,昔往不再。
陈询希望陈鉴此时能对自己说些体己话,可是谈了半日陈鉴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言左右而其他,着实扰乱了他的心情,终是忍不住,于是放下银著,道:“我今日请九弟来,就想和九弟叙叙旧,为何我做了太子,九弟和我如此隔膜生疏?你知道我往日无力争权夺利,谨慎处事只求自保,一天父皇突然宣布立我为太子,我只觉自己的人生全部错了位。这不是我反抗就可以改变的。”
见陈鉴对他的话不做置评,也知自己的话不尽属实,又叹道:“我既做了太子,就也不想让父皇失望,一直恪守太子本分,尽心尽责习文务政。我知道这些时日来和九弟见面少了,会有些许生分,可我们自小在一起读书、玩乐,还一起远赴北疆参与平东西遏浑那,一起出京城查看秋收,感情自不用说。时至今日,还记得那时我曾在途中染了风寒,九弟亲自为我寻医问诊,还为我熬药,我们是何等情深?且在宫中悦母妃对我也格外关照,我铭记在心,如此兄弟情谊,岂非其他兄弟可比拟——为何九弟在我大婚后,就冷待了我?”
陈询说得恳切,声音里透出一股无奈。陈鉴非无情之人,他知道他的难处和不得已。既然数次拒绝君父授太子位,也顺势祈求立陈询为太子,如今他又怎会为了他做了太子后无暇顾及到自己而心存芥蒂?他在意的是他成了太子就从自己手里抢走了章青砚,撕裂了他对爱情的幻想,如此又怎能还如从前一般视他为好兄弟?又怎能开口告诉他自己的心思?
念及到此陈鉴心里一动,故作轻松晒然笑道:“七哥以赤诚之心待你,我心明了,可如今你我身份到底不同,所谓君臣有别——”
“什么君臣有别?我现在还不是君,你也不是臣,你与我都这样生分,将来岂不是再也不与我秉烛夜榻,促膝长谈么?”陈询皱起眉头,一咬牙关,“无论何时,我待九弟之心不变,望九弟也不要变,不可再用君臣那些话让你我之间生了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