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令潜从大元城出来的时候,整个上阳城刚刚宵禁,只见六街鼓歇行人绝,千家万户闭修门。
他是奉旨坐轿进宫,回来时坐的又是皇帝御赐的车辇,当与一位中郎将和一位左右街使带领的一支左右金吾卫队迎面碰上时,禁队立即就地不动,恭送他走了百米才继续朝前巡逻。
到月末,晦月日在即,车辇刚过长白街的街鼓下,不远处的街衢坊角,仿佛浸泡在浓稠的墨汁里,偶有几颗星子自天际划过,似刻意要打破这份宁静来增添一点生气,但只稍纵即逝又趋于沉寂了。
刚过长白街转了几转到了柏青街,发现一队由三五个内侍组成的人马举着宫牌行来。夜晚,除了马蹄触碰青砖、车轮咕咕的声响,一应人声杳无,秩序十分井然。
“大人,这是殿中省的车,想必又是连夜赶着为王才人运奇果。”陪伺在车头的家仆解释道。
章令潜并不意外。本月有十多天,在宵禁后,殿中省的人摸黑行走在上阳的大街小巷里,早就引起议论纷纷。只说这新近宫的王才人美艳非凡,还脾性独特,深得皇帝喜爱。不知从哪里听到黔州产一奇果,王才人非常爱吃,偏偏这个果子只能当天采摘当天食用才够味道,于是为了保持新鲜,皇帝便命殿中省尚食局的人半夜三更出宫,赶在午前采到果子,再策马运回京,这样到了晚膳时分王才人就吃到鲜果了。于是,京里京外都在说这是什么鲜果,连以出产奇果著称的李氏农庄也没有这个品种,还需要这样劳民伤财满足王才人。这一阵子本被人关注的纪悦妃也因鲜果将风头盖了去,渐渐人们只要谈起后宫,莫不去说王才人怎么怎么的。尤其说得多的是王才人被奚官诊断天生有弱症难怀龙嗣,陛下对她还如此看重实属罕见。
章令潜颇反感皇帝为一妃子做此举动,不说朝廷指定的宵禁制度被破坏了,单说这样兴师动众对京城治安也有影响。如今有关与南罗国打仗的消息到处在传,人心早浮动了,这车马又数个半夜连续出动,必又引起了城中百姓的恐慌。
他今天进宫是皇帝单独召见探讨对南罗国作战,他一身疲倦半夜回府真是劳心劳力。章府正堂后院里,一束烛光偎在植有数丈高的芭蕉窗户里,正在烛台下坐着的章老夫人,刚打了几个盹,终于听到回廊上的脚步声,来不及唤茗儿就起身亲自提珠灯去开门。
还未等她伸手触碰门框,门“咿呀”一声推开,一阵凉风涌入,章令潜的身影也闪了进来。
“大人总算回来了!”她松了口气,脸上的愁容还在,眼角还残存着几点泪痕。
“何故如此发愁?”章令潜不解,等门掩好后低声问。
“今日酉牌时分,顾尚书来府上寻大人,说京察官已到了越州,正在盘查均儿在潍水河上的开支用度,还扯出江洋渠,说当年渠道开挖之初,均儿就与江塑郡的河州刺史来往过密,后来江洋渠绕道河州,全是均儿以勘察为名奏报陛下,才使河州得享实惠,还说均儿在其中也得了不少好处。”
章令潜皱眉,“顾桡就爱言行无状,连这些话也对你说。”
“大人误解,顾尚书今晚来得急,是不放心才告诉我的。”章老夫人解释道,“上次均儿回京,送给砚儿一件蜀锦袄,我就心神不宁。果然京察到越州,就出了这些闲言碎语。”
看到夫人着急、担忧样,章令潜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安慰道:“想我当年在乌州、隆州时,不也有人背地里使坏绊一脚。今日我和均儿在这位置上,自然有人眼红。这次京察的几个官吏我都查过了,他们究竟向着谁也很清楚,你尽管宽心便是。”又道,“你一妇道人家,不必晓得这样多的事。闲来多想想砚儿的婚事才是正理。”
章老夫人不敢多言,见章令潜神情淡定,这才略略心宽,想了想道:“晚时与砚儿一起用膳,她问起穆王,问沣儿何时与他相识。”
“沣儿常年在建元寺,穆王少与人来往,他们怎能相识?今日穆王来家里说要见沣儿,我也觉得奇怪。想沣儿是无职子男,与他见一见倒无妨,才让人引他去了莫邪楼。”又问,“对了,穆王何时离开的?砚儿也见到他了?”
“到申末时分才走。砚儿未曾说见到穆王啊,只说听沣儿提到他才问的。”
章令潜站着不动,任由夫人为他宽衣解带,等剩下一件皓白内衣,他才坐到案前翻阅文书。
章老夫人见他还要辛劳,想也劝不住,便燃起一盏瓷灯放在书台上,自己则继续坐在一边等候。
直到亥时三刻,章令潜才起身伸腰朝床榻走去,刚转身发现夫人还端坐着。
“说过几回了,你不必等我。眼瞅快子时,你这一等又是一夜难眠。”章令潜心疼地责怪道,“你年近不惑才生下沣儿,又落下病根。平日里发炫晕病,皆因睡眠不佳。我常嘱咐你不要熬夜,你偏不听。眼看入秋了得准备冬补冬补。”他走到夫人身边,将手掌放在她手臂上,轻轻拍了拍。
章老夫人对他言行习以为常,只随和道:“这几日沣儿在家,每日辰时回到后堂与我说会儿话,晚上又陪我在园子里逛,我心底高兴,午后常常能小憩一个时辰,所以近来晚睡也不要紧。”
”嗯!他今年十二岁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