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一天热似一天,宫闱局忙着向各个皇子府、公主府分配夏日的资材和物件,货车辚辚虽很平常,却能看出谁得宠最多,谁不受人待见。长白街变得热闹许多,却也不能使穆王府多份欢乐气。但有一样很不寻常,辰时二刻,大内主管内侍柴泊居然来造访穆王府,说是陛下口谕,看了穆王修撰的《大鄣律》很赞赏,特地派他来嘉赏穆王麻葛夏衣与冠带一套。因他只带着一位小随从,送来的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包裹,所以很少有人在意。
柴泊被陈询请到王府正厅小坐,只呷了几口茶,就见厅堂屏风后面有一衣架。
“七王也不讲究,瞧您这府里华丽堂皇,这大厅内怎能置放衣架?”
“柴翁误会我了。我在大厅放衣架,是要让自己天天路过时要记住一事。”
“哦,有何说法?”
“柴翁,请随我来!”陈询扶着柴泊绕过屏风,但见朱色小科绫罗袍子悬挂架前。
“七王这件衣裳哪里得来的?”柴泊一看就变脸。
“是贵妃赠送我的婢女带来的。我想我一从六品上著作郎,因有幸托生帝王家,与陛下缘成父子,但到底并无五品职位。贵妃爱惜我,让一婢女送这衣裳来,定是要鞭策我悬梁刺股、囊萤映雪,方不可负了皇子身份,所以我才放置厅堂提醒自己。”
陈询说得甚是惭愧,听得柴泊不免心生怜惜,“七王,若只记得用这衣裳激励自己也罢了,但万不可因贵妃所赠穿了出去。您可知今日陛下赞您,多么来之不易。”
陈询笑道:“多谢柴翁提醒。我自懂分寸,今日没想到柴翁亲自来,忘记收了,却是让您担忧了。”
柴泊叹了口气,左思右想道:“七王资质颖达,日后必有可用之处。待《大鄣律》修成,老奴定在陛下跟前再说上几句。”
陈询等柴泊走后,就让忠玉伏伺换上新御赐的衣裳去了楚王府。
此刻已是巳初,日头白艳,清风和煦。恽良走进楚王府书房,就瞧见流晴宫掌事内侍包谷站在里面,正看着立在翘头案前描画的陈鉴微笑不语。
恽良走近一看,案上宣纸只画好一只雉鸡,那鸡身色彩甚是繁杂,原本寥寥几色就可栩栩如生,现在看来有画蛇添足之嫌。恽良想陈鉴近来研习绘画入迷,可折腾了几天还不及穆王一丁点儿的画功。
恽良觉得无聊,看包谷呈疲倦样,想他来了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便故意“嗨”了一声,道:“这天气越来越热,京城总没灵州舒服。”
见陈鉴还无动于衷,只好走近些试探问:“往年殿下过端阳就去南域避暑,今年不去了么?”
“今年什么地方也不去。”陈鉴道,仰首只见目光清澈澄明,提画笔举过头顶,在空中画字、画花鸟、画山水,那动作时缓时急,时虚时幻,将绘画的中锋立骨、侧峰取姿、散峰飞白等笔法全用了个遍,看得包谷眼花缭乱,这才抬着微瞌的眼皮清清嗓子道:“殿下得告诉老奴不离京的缘由,好回去向娘娘回禀。”
陈鉴见他摆出不听到理由绝不罢休的架势,定是母亲让他这样刨根问底,于是丢下画笔,凑近包谷的耳边促狭道:“你去告诉母亲,我看上了京中一位姑娘,舍不得走了。”
包谷一听,乐了:“这敢情好!只是殿下这个理由老奴不是第一次听说,老奴都不信,娘娘也不信呢。这次若是真的,娘娘肯定高兴,老奴也先讨个赏才行。”
恽良在一旁笑着直摇头,“包公公明智!殿下若真让一位姑娘迷住,只怕您早见不到殿下的影子了——殿下今年一反常态不外出,奴婢也正奇怪呢。”
包谷听恽良如此说,想这位皇子风流惯了,但还没有哪笔风流债可以改变他外出游行的计划,今年反常难道真是年纪大了性情也变了?云里雾里不知陈鉴壶里卖的啥药,越发好奇,两只眼珠泛出晶亮的疑光直直射向陈鉴。
陈鉴发觉这一老一少在胡思乱想,大笑起来,对包谷道:“去告诉母亲,明日我会到宫里,有话要当面对她说。”
包谷与恽良刚走出去,陈询就从外面缓缓走来,隐约听到里面的声音,一边走一边笑道:“九弟有什么秘密呢?”
陈鉴初看他服饰眼前一亮,一头东珠衔红宝石玉冠,穿着圆领深霄环麻袍,腰系一块黄金衔玉佩,左右佩金黄绦带,越发显得面容清俊,身形轩仰,与他平日里的简朴、爽利的样子大相径庭。
“七哥真勤快,还不忘去著作局点卯,瞧这衣裳都合体,越发将我比下去了——忘了问你,你不过是秘书省著作局里的著作佐郎,顶死了就是一个著书立说的,还有中书省下设的正源书院和翰林院里一大群酸臭翰林待诏,你和他们混在一起,怎没酸死你?”
陈询听他根本不问他这衣裳的来历,想他不预闻外事只求己安很是难得,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便笑道:“我哪有九弟洒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说我也没什么喜好,唯读书、习剑而已。”陈询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看到案上还有一卷书,拿来一看是《诗》(2),再一瞧还有一方宣纸上墨迹新落,字体如陈鉴性格一般洒脱不羁:月爱静夜夜爱光,晚风无力过绿杨。数声犬吠醒路客,几点虫鸣归梦乡。(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