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用了饭,钱厨子坐在屋檐下剔牙。
前两日隔壁村王家办喜事,请了钱厨子上门做席,王家做人厚道,喜宴结束后并铜板一起包了两刀肉做谢礼。小儿子钱狗子见肉就挪不开眼,顿顿嚷嚷着要吃肉,招惹得两个孙子在家中闹得翻天覆地,这两日家里顿顿飘着肉香。
用完饭,钱狗子一溜烟跑去小伙伴家炫耀,丢下钱篓子和钱串子两兄弟在院子里疯跑着嚷嚷肉真香,明天还要吃肉。
大儿媳孙氏拽住在院里疯跑的儿子,啪啪两巴掌拍在他屁股蛋上,嘴里骂着“吃饱就跑肠子乱铰”,骂完不管儿子挣扎,眼珠轱辘转了一圈,扭头冲厨房大声嚷道:“篓子啊,肉是想吃就有的吗?娘告诉你,肉啊,那得办喜事才有得吃呢!”
钱篓子推开他娘,嚷嚷道:“就吃就吃,我就要吃肉!”
孙氏冲厨房喊道:“想吃肉就要办喜事。”
钱篓子屁事不懂,在地上捡了根木头,拉着二房的钱串子,兄弟俩绕着院子跑:“办喜事办喜事,天天办喜事,顿顿都吃肉!”
赵素芬捂着心口四下张望,拾起门后的笤帚,朝着孙氏就扔了过去,嘴里骂道:“吃吃吃,我让你吃,一天三顿肉都堵不住你的嘴,生成个饿死鬼还不会投胎,你个瞎眼玩意儿,想吃肉怎么选了个农家娘的肚皮!”
“哎哟娘,您怎么打人呢,是狗子要吃肉,咱篓子是和他小叔学嘴呢,您别迁怒啊……”孙氏拉起一旁的丈夫,扯拽着人骂骂咧咧回屋,“娘可不能因为篓子不是您亲孙子就偏心眼呐……”
赵素芬冲着大房的门狠狠啐了口唾沫:“懒皮子,明天就把肉全给串子吃,我看谁敢说我偏心自己生的!”
她心里气狠了,攥着拳头狠狠地砸了两下身旁看热闹万事不管的钱厨子:“说我偏心狗子,肉在桌上,儿子孙子都是在你眼皮子地下动的筷子,谁多夹了,你没瞧见吗?倒是有人从头到尾没有动过筷,我可瞧见了!”
钱厨子见老妻憋着火气,懒得和她计较,任她撒气锤了两下,随即岔开话题,问道:“桃花的亲事怎么说?”
孙氏那般作态,为的便是桃花的亲事。
桃花是赵素芬嫁入钱家时带在身旁的女儿,在钱家的身份有些尴尬,孙氏想给后婆母添堵时便常拿桃花做筏子。
“不知道这家里有多少人巴不得她立马嫁出去!”赵素芬心里恨的慌,对他也没有好脸。
钱厨子脸色也有些不虞:“你这说的啥话?啥叫巴不得?这不是有人上门说亲,老大媳妇顺嘴说一句,你扯家里人作甚?”
赵素芬没心思搭理他,如今满心都是自己女儿的亲事。
今日同村的王大娘上门来说亲,说的正是她那苦命的女儿,桃花三岁就死了亲爹,跟着她这个娘两次改嫁,到了说亲的年龄却一直无人上门。
她心里头明白,是她这个三嫁的娘影响了女儿的名声,连媒婆都不愿登她家的门。
如今好不容易有人主动上门说亲,本该是件喜事,可这说的人家实在是……哎。
等桃花从灶房出来,便被自个亲娘唤去了里屋。
门一关,母女俩互相望着对方。
赵素芬瞅了眼自己女儿,白啊,咋就能长得这么白净。那遗传了自个的白面皮,便是农忙时分往死里晒,人人晒个大黑皮,就她不一样,如了她那名儿,桃花,白里透红。
人家晒黑,她顶了天晒红。
赵素芬没由来想哭,扯起袖子抹了把泪,难得吐露心声:“你娘我苦啊,你亲爹尸体还没凉透,你那些叔叔伯伯就开始惦记着家里那几亩田地,你是姑娘,他们那群要吃人的蛇蝎张口便是李家的田产不能便宜了外人。外人,谁是外人?说的是你娘我,寡妇带着个女儿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我不跑,咱们娘俩都得死!”
李桃花听得想流泪,扑进她娘怀里:“娘。”
赵素芬揪着她后背的衣服捶了两下,收紧双臂抱紧她,也跟着流泪。
这是她亲女儿,她走哪儿都带在身边的女儿:“你二爹是我自己找的活命路,周家是大姓,你叔叔伯伯不敢带人来闹,可咱娘俩命不好,你二爹也是个命短的,也早早撒手去了,留下你二弟和我们娘俩,娘养不活你们姐弟!”
李桃花不敢大声哭,怕被外面的钱厨子听见,她三爹对她娘给二爹生的二弟很是厌烦,每次提起二弟便要闹一场。
“你三爹钱厨子,是他主动寻的我,甭管人好坏,有他在,咱们娘俩的日子至少能过下去。后头又生了你三弟,且看你三爹那死鬼样怕不是个短命的,娘这辈子多半是要葬在他钱家祖坟了。”赵素芬泪眼婆娑,直用袖子擦眼泪,她嫁给钱厨子时他孙子都有了,平白冒出个女人,还带着个拖油瓶,两个儿子儿媳不给她好脸色,桃花在钱家的日子更是艰难。
而且她还生了个要分家产的小儿子。
但也因为她生了个儿子,她在这个家反倒立住了根,桃花的日子不说多好过,好歹她偏心两分女儿时钱厨子不敢和她摆脸色。
可钱家终归不是桃花的家,除了她那不懂事的弟弟,谁把桃花当成自家人?
赵素芬粗粝的拇指擦掉女儿脸上的泪,抚摸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