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姬捻诀默诵咒语,她炼制的法器人鬼陵缓缓从心腔飞出,化形成一座灵塔。
只手掌大小,人鬼陵中镇着千万大厉凶煞,属极阴极寒,因此法器镇在强烈的幽冥鬼火中。
人鬼陵一经祭出,雪住人静,时间凝结,冻住了方圆百里的动静,地面迅速结块冰封,陵窗陆续开启,浮游在半空的亡魂登时如暴风般被摄入塔内,塔内大厉百鬼贪婪地吞噬着弱小的幽魂。
陵窗再度合上,一切又重归寂静,随着主人的步伐前移,引导她走向那名已经死去的少女。
红玉姬看着少女僵冷发青的面孔,冷道:“空有一副皮囊的凡胎,你要她做甚。”
人鬼陵上下浮动,不肯退避。
“罢了。”
红玉姬心默法咒,摄取少女的记忆,浮现的画面,让她为之震撼。
一个没有智根的痴女,竟有千面。
娇憨的,妖媚的,清冷的……全被封印起来。
红玉姬继续往下看。
这名叫灵枢的少女是孤女,在她出生的前一日父亲跌崖枉死,母亲悲伤过甚,生她难产而死。
少女家中并无亲眷,村民因她克父克母不愿收养,抱去村外活活掩埋。不料过了一月,本该死去的婴儿却出现在村口,村民以为是天神相助不敢再弃,便视作猫狗轮流抚养。就这样,一户人家养一月,灵枢吃着百家饭长大。
但因一村人都有抚养,出力不等,村民们间渐有微词,久而久之,不满的情绪开始扩大,他们缩减灵枢的衣食,驱使还是小孩的灵枢没日没夜地做活,对灵枢仅有的感情全都参杂了各种私心和利益。
这还仅仅是人的一面,灵枢长成后,出落得亭亭玉立,这些村民的贪和恶彻底暴露。
养她的男人们糟蹋了这朵初初绽放的圣洁莲花,让她沦为这个村落共同的禁脔。
女人们嫉妒她的美貌勾去男人,划破她的脸蛋,肆意打骂和诅咒。
那年她仅十三岁。
强大到令人生畏的自愈能力非但没能为灵枢带去幸运,反而使她陷入永无休止的身心折磨。
更令人揪心的是,她是个没有智根的痴儿,能感知到皮肉的疼痛,却不知道因何而疼,知道哭笑,却不知道因何哭笑,她是个心被冻住的木偶人。
后来这座村像受了某种诅咒,年轻的男人们相继惨死,一波接一波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村民在某一日突然醒悟了过来,将灾厄归咎于灵枢,将她扔进满是猛兽的山林。
后来国中要寻美人献给国君,村民又将她寻回,献给当地的官员,换来了一笔巨财。然而这笔巨财还不及均分,人就被送了回来。送她回来的人说灵枢日夜哭啼,是为不详之兆,不宜进献给国君,遂收回巨财。
村民痛失到手的财富,把怒火撒在灵枢身上,将她赤身吊在风雪里。
直到这场暴雪来临。
暴雪崩塌,村落里死伤大半,村民为了祈求神明的护佑,将她捆上村口的巨石,准备火祭。
在神佛的世界,要回头,就要放下屠刀。
他们的屠刀还未放下,就迫不及待地立起侍奉神佛的祭台。
红玉姬嘴边挽起一抹嘲笑,抬脚碾碎地上冰冻的手腕,踏着满地狼藉走近少女,抚过青紫的脸颊。
生前的少女雪肤透粉,眉翠唇红。
出色的容貌,被命运捉弄的身世。
红玉姬很多年没有这种审视前生的感觉了,挫败又屈辱,让她回想起在罗邑王宫的不堪过往。
她抬手斩断缚在她身上的绳索,焚去符纸。
少女的魂魄离开肉身,睫毛轻颤着苏醒过来,眼中似懵懂,似天真,对着红玉姬弯起一双美丽的眼睛。
红玉姬道:“你解脱了,投胎去吧。”
灵枢眼角的弧度慢慢拉平,两行泪水夺眶而出,很快湿了脸颊,仿佛要把这些年的泪全都流完。
她无声垂泪,走到红玉姬眼前,屈膝跪下,俯首拜倒在红玉姬脚下,十根手指紧攥着她的裙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红玉姬不会安慰人,最苦的几年都是自己咬牙熬过来的,所有的伤口都是她自己在夜里默默舔舐的。
后来她拜李鹿玄为师,李鹿玄的严和狠教会她一个道理,也是她后来信奉的一句话。
这是强者生存的世界,强者永不流泪。
看着婴儿般纯洁的少女跪在脚下啜泣,她的心还是被触动了一下。
只是轻轻一击,也足以让她侧目。
“你不愿意去?”她问。
灵枢双眸泪光莹莹地望着她,大约是听不懂她的话,手指却不肯松开。
红玉姬明白了,轻轻抚着她的发顶,“你的养恩还完了,那么接下来这一程,你跟我走吧。”
灵枢仰着不染的面孔,艰涩地唤她,“姐姐。”
“我不是……”红玉姬下意识地拒绝,但看着这张泛白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便再也说不下去。
大雪如席,人鬼陵飘停在身前,四门法阵启开一阵。
红玉姬割指滴血,以血为笔,在她额心划下“美人罪”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