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及时清醒过来,罗纨之和苍怀的声音同时传入耳中。
只不过苍怀的消失得快,而罗纨之人还在眼前,具体来说,是在他手中
女郎纤细的手指还在用力掰着他的长指,眼睛里都浮出委屈之色:“我只是给你披被,怕你着凉。”
她没有想过对他做什么,更不可能冒犯他。
谢三郎的反应着实让她意外,手腕骨都被他握得发疼,她的五指都被迫张开,就好像被暴力催开的花骨朵。
他怎么会有这样骇然的力气,只是随便一握,就让她动弹不得!
谢三郎松开手指,余光看向肩头压着的薄被,再转回视线时,罗纨之把她的手腕从袖子里露了出来,上面已经浮现一圈鲜红的指痕。
“抱歉,是我的错。”谢昀看见那抹红,承认自己的错误,“多谢罗娘子。”
他是有些累所以才睡着了,在将醒未醒的时候失去了判断力和对力量的掌控力,他并不想伤害罗纨之,只是还没习惯熟睡之时身边忽然多出了人。
苍怀或是南星天冬都不会这么近距离靠近他。
今日是个意外。
罗纨之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没有真伤到筋骨,她也没放在心上。
她摇了摇头,把目光移向梯口,“我刚刚好像听见了苍怀的声音,是不是机关可以打开了?”
谢昀难得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手摸了摸肩上的被子。
被子里还带着余温,使得他肩头后背都有了丝暖意。
罗纨之心急想出去,径自走到楼梯口,但很意外,入口依然是封着的,苍怀没有在外边。
奇怪,刚刚难道是幻听不成?
天要亮了,罗纨之注定赶不上早课。
她走回去的时候谢三郎正在喝水,用的还是她昨晚用过的杯子,罗纨之有心想要提醒,但只话到口边却鬼使神差看着他喝完一杯冷茶,才道:“这只杯我用过了。”
谢昀用舌尖撇去咸意,解释:“我用的另一边。”
罗纨之心里想着,那也是同一只杯。
两人在逐渐亮堂的阁楼里静待了好一会,谢三郎坐着,她靠着书案,楼梯口终于又传来动静。
笃——笃——笃——
像是什么棍子缓慢地敲在了木梯上,紧随其后是苍怀的声音传来,还格外得响,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般。
“郎君!”
罗纨之就要出声回应,她的身体被谢三郎骤然拽低,不及惊讶,就连唇也被捂死。
她的声音被盖住,彻底出不来。
谢昀没有戴手套的手心正严丝合缝地盖在她脸上,几乎挡去了她大半的脸,只露出了一双疑惑的大眼睛冲他眨了眨。
“既明。”
外面有声音在喊,听起来像是上了年纪的人,罗纨之看谢三郎面上没有露出意外,就好似早已经知道来人。
原来,他是怕自己出声,被外边的人听
见了。
确定罗纨之不会再贸然发出声音,谢昀松手站起身,放下身上的被子,几步走到梯口,隔着封闭的铁板低头回道:“老师。”
“许久不见。”外面传来一声笑。
被挡在外面的人是谢三郎的老师,葛老。
他并非世家人,但受世家的恩惠教养,成就大才之名,被谢家请来教导谢昀等子弟。
“事出突然,累老师辛苦了。”谢昀首先要解释他不能出现的原因。
葛老是昨日到的,但他是半夜回府,而后又受困在文渊阁,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去见他。
“……无妨。”葛老也是累惨了,这五层楼爬得他腰酸背痛,还是年轻人好啊,日日往返这么高的地方还能精神百倍。
苍怀找来可以扩声的铁器,让葛老讲话能够轻松些。
葛老没有推拒,并且想起刚刚听谢三郎的声音分外清楚。
这郎君他气足音沉,绝不是文弱的君子。
很多年前,他就从端坐在书案后的小郎君身上窥见了不一样的背影。
他因为才名在外,先后到了几家的家塾任教,教过的学生不说上百也有好几十个,世族的郎君读书学习并非真的觉得读书有用,他们需要学识装点门面,需要敏才清谈造势,他们需要一个好的名声当敲门砖。
唯有谢三郎是真的想在里面学到有用的东西,他看得多,也看得杂,时常与他探讨一些看似无厘头的东西。
他读帝王传、看相国集,他在纷争与合并里求问道:“亡国是必然的趋势还是偶尔的因果?”
“既然是趋势,任何人的努力是否都是螳臂当车,若为因果,扭转因果的契机从哪里找?”
亡国。
这两个字深深击中了葛老的心。
葛老看着小小年纪的谢三郎,有一种从心底蔓上的震撼。
大晋险些亡国,曾经的国都已经被胡人的铁骑践踏摧毁,他们南渡之后在安稳的后方苟延残喘,没有人敢去想百年之后的晋国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盛世在眼前,安稳在脚下,世族开始摒弃扰人的政务俗事,以高雅淡泊的清谈为风气。
没有人想要自寻烦恼,他们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找到了求仙问道的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