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平稳悠长,嘴巴半张着,让他的被子上渍了一片口水。
不像假的。
“哥哥不理萤萤,萤萤很难过的。”
闭着的眼睛里,竟然真的挤出了一滴眼泪。
殷恪为她擦去眼泪,把手肘下靠着的软枕抽出来,塞在她脖子下,让她睡得舒服些。
成璧十六年,刚一入冬,北沧国便派使臣到大梁来,请求岁银。
三百年来北沧一直是大梁的属国,但恃着地小物薄,从来不曾足额上供,反而屡次找借口请求大梁接济。此次使者前来,便是以一月前那场百年一遇的暴雪为说辞,北沧遭遇重创,冻死的牛羊牲口不计其数,老可汗一夜急白了头。
皇帝司马跃召集大臣商讨对策,有人认为应允,有人则不然,一时难以定论。
太傅法曾掳过灰白的胡子:“北沧虽小,却是大梁与幽国之间的一道天然屏障,若是拒绝,只怕那无能的北沧可汗,会立即投靠幽国。大梁最大的水源,澜江,就发源于北沧境内,北沧转向幽国,于我们百害无利。”
最后皇帝烦了,索性大手一挥:“此次便如他所愿,你们立即想法子,朕不愿来年还受他的威胁!”
北沧使臣前来的宫宴上,那使者毫无谦卑之心,摆明了是要来坑大梁一道。
百官好生气愤,皇帝面色不虞。
“陛下,我能否问您一个问题?”
殿中响起童稚的声音,是殷家小公子殷恪。
他特许跟着太傅出席各种场合,因此在这席上,他是唯一的孩童。
长眉凤眼,清正凛然,方才十一岁,真叫一个芝兰玉树、气象万千。
司马跃:“问吧。”
“我家有一位刁奴,他祖祖辈辈都在我家当差,他却远不如父辈机灵,每每发了俸禄便去赌钱,有时赌债追上门来,倒要主人去替他还。皇帝陛下,您是天底下最博闻广识之人,可否为我解惑,这样的刁奴,该如何发落?”
皇帝司马跃转而问使臣:“使臣有何见解?”
使臣知道话里的嘲讽之意,也是不惧:“臣认为,长者当有雅量,为君自当宽宏,自家奴仆犯错,自然应当包容才是。”
“然而,这刁奴一而再再而三,钱财虽小,事情却烦,不仅有损主人家权威,还带动其他家奴起了异心,这样的刁奴,一棍子杖杀了是否合理?”
“你……”
使臣瞪大眼睛,着实没想到这小子如此大胆,这无异于当众打了北沧国的耳光。
“使臣莫急,我知道不合理,但又实在不愿再受刁奴所累,我转念一想,真正的明智的家主,应当匡扶弱小,拨乱反正,而非放任家仆越陷越深,因此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便是把俸禄交到他妻子手里,不许他挪去赌钱,平日只给他分拨吃穿所需,假以时日,必能让他戒除赌瘾。各位大人,我这法子如何?”
殿内议论四起。
“是呀,这法子甚好,仁至义尽,又不至于放任刁奴自流,甚好。”
“可是这管着钱的人选谁,也是学问,严厉的怕恶仆翻脸,温软的又怕不起作用,难哉,难哉!”
殷恪是说北沧请求岁银之事,又像只在说自己的家事,使臣再多不满也没有发难的契机。
“朕认为殷恪之言有理。”皇帝在御座上挪了个方向,松坦了些,“为人君者,的确不该放任奴仆作恶而袖手旁观,殷恪向来聪慧,这次当真让朕也受教。这样吧,使臣,北沧请求的岁银,朕允了,但是,必须派出大梁的臣子监督使用,保证款项都用作救灾所需。”
“陛下,这不妥吧!”
殷恪道:“确是不妥,财务官员,就像文弱的管家,似我家那恶仆,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一拳就可将管家打趴下,把银子都抢走。如果,再委派几位壮实的家丁,那便妥了。”
使臣急道:“你这小子!……”
“有道理,大梁的文臣各个都是肱骨贤臣,北沧苦寒积贫之地,是该有些保障。就调动河西赋金台大营的二十万士兵,督办此事吧!”
“陛下!”
“散席。”
使臣大惊失色,还待再求情,却见皇帝司马跃长袖一挥,悠然离席。
百官离席,众人纷纷去向左相殷凛恭维,殷小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庭前对答的胆识,不愧是将门殷家的后人。
殷恪前脚刚与法太傅告辞,便被先前和他比试作画、后来中了进士探花,新拜了八品翰林院侍郎的凌渡拉过去。
凌渡低声嘀咕:“殷公子,方才殿中,文武百官无一人作声,你怎么敢出头?”
殷恪老神在在,一副个中隐秘不足为外人道的模样。
凌渡追着他的脚步下玉阶,拱手道:“殷兄,弟心中甚为疑惑,烦请赐教。”
“你可知道,法太傅他们早便想好了,若要拨款,便要在北沧驻扎军队。”
“那为何不直说?”
“大梁乃上国,这些达官贵人,一个比一个要面子,怎么可能提出派兵到别人家里这样无礼的请求。我年纪尚小,便是说了做了不妥的事,又有什么关系,这样既能让陛下心中熨帖,又有了出兵的借口,因此,这个要求必须,也只能由我来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