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盘腿坐在炕上,看着小毛祖母的背影,心有戚戚焉。
早知道这样,我刚才必不会一蹦三尺高地要过来。
想起上次来这里,小毛祖母对我的态度。哎,我早该想到的,怎么一听到有热闹可以凑,就全都抛在脑后了。
“老爷夫人,我和小毛能有如今,全靠你们,真是永生永世难忘你们的大恩大德……”
母亲背过身来,从袖中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表情亦是十分不忍。
“快别这么说,不过尽了绵薄之力罢了,我们家老太太还让我们带话说,三十年前多谢您照拂……”
小毛却老神在在,没什么表情。
不过在他们颠三倒四的客套和聊天中,我终于弄清了大致的来龙去脉。
原来小毛的父亲和我爹从小就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准备科举,一起没考上。
我爹老老实实地准备再战,小毛他爹却不知道从哪儿结识了一位大官,砸锅卖铁地孝敬人家,终于换来了个小官当,还娶了媳妇,春风得意好不快活。
谁知有一天,小毛的爹带着他已经怀孕的娘卷走家里本就不多的金银细软,从未回来,再无音信。那个引荐他们的大官也离奇失踪了。
又过了几个月,一个裹着破布的婴孩被扔在小毛家门口,冻得嗷嗷哭。
“我记得好清楚,那时候小毛头上就只有几根黄毛,小脸冻得发青,哭得倒是很响亮……”
母亲不胜唏嘘地回忆着。
我在唏嘘之余,产生了对小毛身世血统的很不负责任的遐想,但是我忍着没说。
“幸亏这孩子命硬,要不然我们家这一脉岂不是就断绝了,他爷爷在九泉下也不能安心啊!”
害,原来想的还是传宗接代这点事啊。
小毛的祖母当然没有听到我的腹诽,她用衣袖胡乱擦了擦眼泪,继续说:
“哎,大过年的,看我老糊涂了,跟你们又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干嘛呢。如今我算是要熬出头啦!小毛也大了,没几天就要去有钱人家府上当差去了,人家管吃管住,混得好的话,没准还有赏!……”
嗯?
我立刻转头,目光灼灼地盯住小毛。
小毛貌似正在专心致志地和他的衣带作斗争,然而咬着嘴唇,满头大汗地解了半天,也没解开那个不知何时打下的死结。
我用气声对着他叫道:“小毛哥哥——”
他飞快地抬起眼睛瞟了我一眼,没想到正撞进了我的眼睛。
我拽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来:“你要去哪个府里高就,我怎么没听说?”
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燕燕和她的那个要回老家的倒霉布庄伙计。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小秋妹妹,我并非有意不同你说的……”
小毛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我,像一只把主人心爱的东西弄坏了的小狗。
“我还没想好怎么同妹妹说,我只是想去赚些银子,让祖母过得好些,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去的……”
别的什么啊?
我竖起耳朵准备听,小毛却闭上了嘴,任我怎么问,都不肯再说,我只得拣些无关紧要的和他闲聊。
“你什么时候想要去的?怎么都不见你提起?”
“上次坐船回来,乌庄头看我机灵,就问我想不想跟着他做工。”
“呃,那你要去北边了?去做什么呀?”
“如今应该还是在金陵吧,左不过是听人差使,学些眉眼高低罢了。”
原来还是做杂役。
托已故鸡肋系统的福,我的劝学之魂熊熊燃烧:“嗯,小毛哥哥,就是说……你有没有想过读书考科举呢?”
小毛奇怪而坦荡地看了我一眼:“干嘛读书啊?我又不一定能考得上,又没有钱一直读书,去听差又能长见识,又能早点赚钱……咳,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呀。”
我突然想到之前在书房,他曾说过想读书,便问他为何变卦。
小毛垂了头,少了几分坦荡。
“那是为了知道妹妹在书中看到了怎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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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已经是黄昏了。远处传来稀稀落落的爆竹声音,我捡起当初说绣完才能去荣国府,却一直搁置的那半朵花,绣了两针,方想起正月可以不用动针线,遂懒懒地把绣绷扔回桌上。
四顾无人,我放轻动作,悄悄地将床底、柜底、所有能想到的死角全摸了一遍,然而除了灰尘之外仍然一无所获。
我的五张日记就这么消失了。难道是我某次出门不小心夹带出去了?
应该没有哪次因为要戴那支两股钗而拿出那叠纸吧……
我蹲在墙角,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推论的可能性。
“小姐,你怎么在这儿?教我好找!”
抬头,燕燕两手撑着膝盖,低头看着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也看着她。
许是觉得不妥,燕燕连忙蹲下了,和我平视:“该吃饭了,老爷夫人已经到了——哎,小姐,你怎么又把手弄得这么脏!”
吃过晚饭,我赖在父母的房间榻上不肯走。
我感觉我的本就不怎么样的体力因为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