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除了男人,哪会有女人会觉得,女人喜欢相夫教子?”
“你不喜欢吗?”
“什么?”
袁厌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要是不喜欢,又为什么要去做,这是什么道理?”
他说的话越来越咄咄逼人,聂惠兰脸色一白,看着他半晌居然回不出答案。
袁厌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不客气的发出一阵阵嘲笑声,上下打量着聂惠兰啧啧摇头:“果然,二十年前的聂女侠早就死了,赶紧滚回家去做你的尤夫人去吧。”
她是‘尤夫人’。
她不是‘聂女侠’。
聂惠兰恍然间觉得头昏脑涨,天旋地转,原先的鸟语花香绿树清风,在一刹那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
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衣服,散在河流之中,到处都是的衣服。
她捞起衣服之时,手指被河流之中的石头划破,伤口不大,但聂惠兰双目所看见的一切,却都像是被鲜血染红一般。
深色的麻布衣皆染上鲜血的红色,河边的妇人吓得大叫起来,聂惠兰瞧着她们干瘪模样,身上血液像是被蚂蟥吸干一般。
她颤抖着捧着湿漉漉的衣服回到家中的时候,见到尤干干净净的逸群,何翠翠干瘪模样与河边妇人如出一辙,她像是被吸干了血,却依旧面色红润。
啊——她身上流下的血,怎么全被她吸走了?
是,难怪要生儿子。
聂惠兰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所有女人都觉得,生儿子是最要紧的事情。
因为只有生下儿子,她们才能从最底层,一点一点往上爬,脚上踩着更可怜的儿媳妇——告诉她们,你要是想像我一样快乐,去生儿子吧,儿子才会给你带来能够供你驱使的奴隶。
是,奴隶。
何翠翠随地吐着瓜子壳,一脸厌弃地看着聂惠兰:“又用你那没用的功夫了吧?是是是,你是女侠,厉害的女侠,我们这小破宅子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整天疯疯癫癫的,就知道丢我的脸,手上破成这样,又要花钱浪费药材,赔钱货色。”
聂惠兰没有理会何翠翠,只顾着把衣服往院子晒。
何翠翠走到一边捏着衣服挑挑拣拣,不满道:“你瞧瞧,你瞧瞧,这么多年了,连个衣服都洗不干净,真是没用。”
“动作慢慢吞吞的,我告诉你,别以为故意弄破手,就能能逃避做饭,赶紧给我去!思齐要是和你一样,怕是没多久就该被丈夫打咯,毕竟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和我家逸群一样好脾气,是吧儿子?”
“啊,啊?”尤逸群不知道在发什么呆,他并没有察觉到聂惠兰手上的伤口,抬起头看向何翠翠,点头道,“娘说的是,惠兰你该去做饭了。”
是啊,该做饭了。
洗衣服,买菜,做饭,打扫庭院,闲暇之余还要替家里做些东西,卖掉补贴家用。
这就是尤夫人的一生。
那么,聂惠兰呢?
夜里,她听着丈夫呼噜声,翻来覆去只觉得心烦意乱,她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心里想的全是白天发生的事情。
她又问了一遍自己,聂惠兰到哪儿去了。
她分明不喜欢相夫教子,又为什么要做这些?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点燃蜡烛,穿着一身亵衣,便迈开步子向堆放杂物的屋子走去。
她记得的,二十年多年前,她陪嫁之中有不少金银珠宝,但那些全不是她想带走的,她唯一想要贴身带着的,是一把宝剑。
她记得这把宝剑在十来年前,还挂在她的卧室墙面之上。
她不主动去看它,却总忍不住去看它,何翠翠对宝剑不满,尤逸群倒是无所谓,但最后选择收起宝剑的,却是她自己。
因为她每每看着它,想起曾经的‘聂女侠’,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是了,她只要想到,曾经她做过的,能做到的,都变得不再重要。
名扬天下的聂女侠?不,没人需要她。
她们需要的,是会做家务,会生儿子的尤夫人。
她颤抖着手,从箱子最底部,取出蒙上厚厚灰尘的宝剑,她不觉得脏,也不觉得金属冰凉,她将脸颊贴在镶嵌宝石的剑柄之上,粗糙的手指顺着剑鞘一路向下。
她老了,它也上了年岁。
她眉头一凛,握着剑柄抽出长剑,宝剑常年累月不用倒也没有生锈,剑锋或许不如往日锋利,但她这些年她磨过不少菜刀,还不至于忘了怎么磨剑。
她不想再管,夜里舞剑否会吵到何翠翠或是尤逸群。
她盯着泛着银光的剑身之上,倒映出越来越清晰的脸庞,忍不住笑意更甚。
她的脊背因为常年干活有轻微的弯曲,黑发间夹杂着不少白发,她的眼角早就生出细纹。
她老了,但那又如何?
没错,就是这个眼神。
她并没有在做梦,她清楚的看见,二十年前杀死黑风寨主的聂惠兰,就站在这儿呢。
她喜欢穿白色的衣服,一柄长剑踩着山匪的尸体,鲜血顺着衣摆由下至上,将她洁白的脸庞都染成赤色。
她有自己的想法,从不泯然于众人,世人都说不行也没用,她非要亲自提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