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琢沉声回道。
“徐封亲子?你怕是糊涂了。”皇帝一下收敛了神色,语气中带着些警告的意味在里面。他虽看重沈如琢,却并不代表会由着他胡来。
沈如琢脸色未变,“陛下,臣之所以会拿到如此隐密的账本,正是徐相无在暗中相助,而且,徐封与塞北勾结一事,正是从徐相无处得知。包括,明日,臣会借徐相无的身份,入塞北。”
皇帝眼中精光毕露,“你是说,徐相无叛父?”
“弃恶从善罢了。”沈如琢淡淡回道。
夜凉如水,深宫寂静,沈如琢一身暗红色官服与愔愔素素的烛光相映成辉,几乎与夜色相融,显得孤寂又荒芜。
但他的眸光却明亮,闪烁着坚定信念,神采飞扬。
“你自己小心便是。朕不多问,但裴青烈,算了……”
皇帝欲言又止,面孔之上的威严卸下,没了天子这层外衣,他亦不过是寻常人罢了,裴青烈与他一母同胞,陡然听见自己亲弟做出这等错事,最先在胸腔中升起的,是浓浓的恨铁不成钢。
他对萧青烈已是仁至义尽。
许他兵权,任他逍遥塞北,可为何还是不知足,还要犯下罪孽。
皇帝满脸倦色,揉了揉额头,想缓解一下颅腔的阵痛,却是枉然。
他这偏头痛,看来是好不了了。
得尽快立下储君。
与皇后对峙半生,可近日来感受到她的小意温柔,从前梗在心头,始终介怀的石头,随着一年一年的过去,岁月磋磨,不再锋利。
便让裴鸣做太子吧。
无论传言是否为真,他的心性,终究是最适合做天下之主的人,比莽撞不知所谓的裴越,不知强上多少辈。
“我知你办事妥帖,但仍需小心行事。”
烛火忽明忽暗,高位之上,皇帝威严不再,面上关切不似作假,语重心长,恍若对家中临行小辈的殷殷嘱托。
内忧外患,奸臣当道,沈如琢就是维系这大夏安宁的一杆秤。终是贤臣难觅。
皇帝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生出几分怅惘。
他是否做错了。对良相功臣太过苛责,而对奸佞小人太过宽容,以至个个都要起反心,前有刺杀,后有谋逆,他这个皇帝,做得太失败。
曾经他怀有不顾朝堂反对,一力支持沈如琢颁布新政的勇气抱负,如今已至暮年古稀,再不似从前。
“陛下,臣先行告退。”
沈如琢叩拜。
皇帝目光却并未放在沈如琢身上,目空一切,久居高位之人,难得真情流露,既有至亲血缘与信任朝臣双双背叛的怒气,也有对建国未及百年,仍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大夏国的忧虑。
……
一夜无风,晨时却冒起了小雨,在薄雾浓云中淅淅沥沥,浸湿孟清也悬而未决的心绪。
冒雨出行,大有不便。
她压抑着心底的烦躁,昨夜与祖父告别,随意寻了个借口,谎称是陛下调令,前往江南一带采风。
徐延致仕多年,不理官家之事。闻言,只叮嘱她千万小心,莫再如未长大的小孩子一般莽撞。
孟清也舍不得,可爹娘生死未卜,她硬着心肠与祖父道别,这还是头一次,不能与祖父一同团圆共度佳节,也是孟清也头一次出远门。
儿行千里,亲人担忧,祖父虽未说什么,孟清也却能切身感受到他的孤寂,可她骗了他,哪怕只是善意的谎言,可祖父被蒙在鼓里是切切实实的。
孟清也往日最讨厌“我都是为了你好。”,可真到了自己身上,却发觉这句话是这般沉重,即使不愿,也要这样做。
修史院的大小事务都交付给了应年,应年那傻小子还以为孟清也被罢了官,哭丧着脸,不情愿她离开。
“你姑奶奶我还不至于被罢官!”孟清也敲了应年一个棒槌,即将远行的愁绪也因此消散了些。
为免沈如琢挖苦,孟清也此行轻装上阵,只背了一个包袱,几件换洗衣裳而已,除身上正戴着的,什么首饰发簪也未拿。
前脚刚出门,绵绵密密的细雨便斜着飘进伞下,油纸伞薄薄一层,挡不住愈发强烈的阵风,她紧缩在伞下,伞纸上勾着青绿水墨画,孟清也身穿素青色上襦,下身是稍深一些的襦裙。
孟清也站在白墙墨瓦,青石台阶之下,远远一瞧,便如一副泼墨山水画一般,不过美人融景,相得益彰。
孟清也攥着伞把,有些后悔,早知昨夜就不该拒绝沈如琢的好意,哪知今日偏偏有雨,她无马车,只得步行至沈府。
她与沈如琢约定在沈府碰面。好在那里离修史院不算太远。
未走几步,熟悉的车辙声响起,风飒飒,雨潺潺,而那一圈一圈马车轱辘滚过石板的声音,淹没在其中。
孟清也却听得分明。
是沈如琢。哪怕她昨夜使性子,让他不用来接,可他还是来了。
孟清也近日的多思忧虑,辗转难眠后的疲倦,忽全都消散,蒙蒙细雨间,孟清也的世界是一片清明。
她看见马车停下,寅竹朝她咧嘴一笑。
而她早已停下了脚步,等沈如琢主动寻她。
车帘卷起一角,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