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暑气蒸腾,整座梁州城受毒辣的热浪裹挟,像是被禁锢在一口巨大的窑炉里。
城中坊市熙攘嘈杂,弥漫在空气里的涩汗味,更为这赤日溽暑,增添了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烦躁。
城南巷尾有一座飞檐青瓦、高墙围护的府邸,却从里到外地渗出不同寻常的死寂。
“小姐,求您醒过来,不要丢下阿棉。”
晦暗不明的房间里,气氛沉重,一道悲怆的声音倏地响起。
什么声音?是谁在哀嚎?
许玥顶着满腹疑惑,双睫似蝶翼般震颤数次,缓缓睁开了眼。
“咝——”
有些头疼,许是昏睡太久,眼神也变得不甚灵光,看得周围影影绰绰尤不真切。
许玥气若游丝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小姐?”竹棉看着起死回生的许玥,呆滞片刻,不可置信道:“……活过来了?”
“谁死了?什么活不活的?”
“可方才大夫说……呸呸呸,他什么也没说。”竹棉话锋一转,不想再提那晦气的话。
“我这是怎么了?”
“小姐,你……溺水了。”
许玥的脑袋依旧昏昏沉沉,提起“溺水”两字,脑海中才拼凑起自己在与友人游船赏景,不慎跌入湖底的场景。
所以现在应当身处医院?可令她感到狐疑的是,自己并没有闻到病房中消毒水的味道,反倒是有一股……草药味。
而且,这个女孩哭个什么劲,是为了自己吗?
半晌,许玥的眼睛逐渐开始恢复清明,抬眼见到的不是吊瓶针管,而是满室古物。
黄花梨十字海棠纹架子床梁上,悬挂着月白双绣花卉草虫纱帐,而自己枕在白釉褐花瓷枕的正中间。
许玥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这是哪儿?”
“这是小姐你的闺房啊。”竹棉回应道,脸上笑容漾起。
许玥定睛打量站在床沿边上的竹棉,见她面容清秀,身姿平平。头上梳着双平髻,身着藕荷色凌袄、外套一件青色缎子背心,一副古装剧里常见的佣人打扮。
结合起自清醒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一个不成熟却合理的想法萌生出来——她穿越了?!
意识到事情的诡异性,许玥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她抱着微渺的希望,不死心地问道:“你是哪位?”
快说这只是个整蛊游戏,或者是在拍戏啊。
尽管她曾有一口气追完十几部穿越剧的战绩,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啊。
竹棉还以为她被水淹傻了,结结巴巴道:“小…小姐…你别吓我,我是…你的贴身丫鬟竹棉啊。小姐…你怎么了?”
此话一出,许玥整个人彻底陷入彷徨。强烈的无措感席卷了她的心头。于是她……又晕菜了。
所幸这次的许玥只是受了些刺激,身体并无大碍,请来大夫重新诊了脉,配了几副调养的药方,傍晚之前,人便悠悠转醒了。
过了半日,许玥终于接受自己已经穿越了的事实。
亥时,打更人的梆子声遍布大街小巷,许玥半瘫在紫檀木雕云蝙花纹躺椅上,在院子里仰面凝望星云。
今夜夜色如墨,皓月当空。
许玥忍不住地感叹,果然还是这时的星子清冷明亮,眸中倒影出的星影,像层层细银铺满苍穹。
但一想到自己可是二十一世纪京都最年轻出色的玉雕传承人,是被业内誉为“玉雕妙手”的许玥,却一朝失足摔成穿越者,就黯然神伤起来。
须臾,院子里响起窸窣的脚步声,许玥吩咐竹棉办事,算算时辰该是她回来了。
经过病床前的一番唇齿交锋,竹棉终于相信自家小姐是由于落水而伤及头脑,以至于忘却了前尘往事。但对于先前差点性命不保,她已经很满足了。
此时,竹棉怀里抱着一沓账册,疑惑道:“小姐,这么晚了还不歇息,要这些账薄做什么?”
“你不是说玉坊生意不济嘛,我在账册里找找头绪。先放书房吧,我随后就过去。”许玥背对着她没回头,盯着渐渐隐进云层间的北斗七星说道。
从竹棉的口中得知,许玥原身是梁州城一家名叫轩玉坊的掌柜,这间玉坊在很久以前盛名远扬,最鼎盛时甚至连达官贵人都争相追捧。
可是再传奇显赫也是之前了,自从原身祖父离世以后,父亲志不在此,也不费心笼络老主顾,经营始终不得其章法,于是生意便每况愈下。
直到许玥原身及笄那年,父亲索性一股脑将烂摊子尽数丢给了她,自己带着娇妻,也就是许玥原身的母亲,两人云游四海,做一双潇洒夫妻去了。
可怜独留许玥原身一人,苦苦支撑着将倾未倾的玉坊。
许玥如今也想开了,既然穿越已成定局,那么就应该过好接下来的生活,自暴自弃怎会是她拼命三娘的作风。
竹棉替她掌好灯,备好笔墨纸砚,许玥便打发她回房休息,不用在跟前伺候。
起先竹棉担心她身子不适不肯离去,许玥好说歹说才将人劝走。
许玥挑了个舒服的坐姿,翻看了一晚上的账本,发现这烂摊子比想象中的更加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