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年那个阴沉的下午,李婶提前了2个小时来接我,当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李婶接到我,就带着我往医院赶。奶奶在李婶送我上学的时候突然摔倒了,等李婶回到家,倒在客厅的奶奶已经意识不清。等我到医院的时候,我看见了我爸,还有我爸的妻子和7岁大的儿子。他们一家子前两天就已经从美国回来了,可是奶奶拒绝了见面,“你们要想踏进这个门,你得等我死咯!”
一语成谶。
在ICU门口,哪位阿姨牵着他的儿子,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然后抱住他儿子,是如临大敌的神色吧,我爸已经跟她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而我,就是那唯一的、可能分走她儿子唯一的父亲的父爱的人。ICU一次不让进太多人,许是可怜我这个奶奶,把我放了进去,我爸在奶奶床前,抹着眼泪,压抑地呜咽着,跟我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跟我妈吵架时,暴跳如雷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奶奶闭着眼睛,戴着呼吸机,输着液。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一样,很安详。我爸宋鹤延看见我,愣了一下,站了起来,然后才跟我说:“小临啊,你奶奶,会好的,你,你不要太担心。”他抬起手,我瞪着他,他放下,抬头捂着脸,连吸了一口气。然后对我奶奶说:“妈,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小临的,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他受委屈。”我没有说话,我只是看着奶奶,看着她闭着的眼睛,为什么她不睁开眼睛看看他的儿子呢。医生说,我奶奶是大面积的脑梗,撑过今天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明天,过了明天也许会出现并发症,哪怕运气好,捡回一条命,以后瘫痪是必然,神志还清不清也不知道。
然后奶奶撑过了一天,两天,三天。我开始幻想,等奶奶出院了,哪怕奶奶不能动了,我会在周末的清晨推她到院子里晒太阳,往常都是她跟我讲故事,那就换我跟她讲讲学校的同学和老师……终于在第四天的凌晨,脑出血要了她的命。她果然在死之前都没见到她的儿子。
葬礼很简单,宋鹤延把奶奶和爷爷的骨灰放在同一个墓里,连坟墓都是现成的,甚至没有通知亲戚过来,也对,我爸是独生子,我奶奶也没有兄弟姐妹。到了她那个年纪,本就没有几个还能过来送她一程的朋友了。我见证了她孤独的,在回忆着的那些日子。
那些天都是阴沉沉的,灰蒙蒙的,也闷闷的。
奶奶走了以后,我的归属成了一个大问题。我妈妈再婚了,在那个家里我还有一个我没见过面的5岁妹妹,现在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6个月的宝宝。我爸要我跟他去美国,让我只管去散散心,我答应了,他说第二天一早就走。
那天晚上,宋鹤延让司机叔叔带我回家收拾行李,路过程时家的时候,他家没开灯,看来李璐阿姨在单位加班还没回家,程时晚自习下课也还没回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去一趟学校收拾一下,那天走的急,书都没来得及拿,顺便也许还能碰上程时。可我到学校的时候,晚自习已经下课了,等我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人了,我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把书拿走,抽出了一张卡片,给程时留了句话,夹在书里,什么也没拿。
回去的时候,司机不熟悉路况,一个急刹把我从沉思中拉回现实,我往窗外一看,看到了程时,他拉了一把王博,险些被我们的车刮到。以前都是我们两个一起回家,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他和王博也是顺路的。
就这样,我出了国。在美国的生活是我从未经历过的,他们一家人会在周末去边上的镇子旅行、野餐,带着狗在草地上玩飞盘,在沙滩上奔跑,宋鹤延会亲自教他儿子玩帆船,他也会忍受Clare的撒娇,然后妥协去游乐园,带上小丑的鼻子…… 一切都很美好,可是,有我在,他们反而要顾及我的感受,我能感觉到Clare和Kevin的善意。但是本来就生活在的北极圈的鱼到了热带,无异于把我放在油锅上煎。我真的无所适从。哪怕我在书上、电视里已经认识过家庭的温馨和快乐。渐渐地,我也明白了,宋鹤延也可以是个很好的父亲,很好的丈夫,我前14年孤独的人生从未认识过这个与我血脉相连的父亲。
终于,在暑假的末尾,我准备跟宋鹤延提出回国上学的事情。
“小临,你过来”,书房内,他把一份英文文件摆在我的面前,“我给你找了一个学校,国外教学进度跟国内不一样,没有国内快,但是考虑到你还要适应这边的生活,我还是给你申请了初中,就当多读两年初中。”
“你什么意思,不是说好过来放松?!”
“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在国内,你还未成年,你一个未成年能自己生活吗?你妈现在的情况,你觉得你能到她家里去吗?”
“我一个人也能生活的很好,没爹没娘的日子,我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现在回去有什么区别!”
啪——宋鹤延的理智跟不上愤怒,一个耳光下来,我的世界开始鸣响,只剩鸣响。
“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他扔下一句话,摔门而出。
我独自一人站在书房里,等眼泪慢慢干涸,走出书房,出门Clare就拿着一杯水和一块包着冰块的毛巾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