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遣您这样的朝廷大员,如此曲折委婉。”
姜远之继续向前走,陈玄期期艾艾跟在他身后。被他缠得紧,姜远之忽然立定道:“那便与你说一件旧事。
陈玄睁大眼睛,姜远之道:“景云初,先帝请顾相为高庶人撰名……”
他刚开了个头,陈玄即刻接道:“当年高淑妃得子,顾相是当世大儒,先帝请其为爱子取一佳名,顾相却谏言应诸子均养,不宜有失偏颇。先帝自省,复不再提此事,却将此子立为雍王。及至淑妃晋后,高氏一门极贵,雍王骄纵异常,终为大祸。今上将其改姓,废为庶人……”陈玄发觉逾矩,顿时面热,停下来望他。
姜远之不以为忤,只是言辞锋利指出他的错处:“非先帝殊爱此子,只因母宠而子贵,外戚为祸。”
陈玄认真点了点头,却又喃喃道:“所以,这事与胡饼有什么关系?”
姜远之望了他片刻,终叹了口气,继而微笑正色道:“其实并无关系。”
陈玄此时才知原来左仆射大人是在作弄自己,却不能驳他,只能噎着气跟在他身后。
然而他闷头走了一会,发觉周围景物不对时抬头,却不见身前之人。陈玄顿时冷汗簌簌而下,找不到路误了朝罚奉丢官是小事,这禁宫岂允许他乱闯,一步踏错,空没了性命。
此时冷风一吹,他只觉心里凉飕飕,后悔自己太轻率。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却见远处翘着鸱尾的重檐四阿顶下有个轻盈的身影。抓救命稻草一般,他一路奔了过去,然后便再移不开眼睛。
她生得极明艳动人,见了他像一只受了惊的鹿,退了一步,向他盈盈一拜,便转身而去。一袭绿帔漫散在风里,倒像是洛水畔神妃仙子,只是妙目含情,眸光潋滟,似有心事。陈玄岂能让她离去,在她背后拜道:“女郎留步,可否指一条去延华殿的路?”
阿素闻言转身,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才发觉竟是位朝臣,今日是大朝,入宫的人多,许是走错了路。她在长秋殿中已困了十五日,一点消息也无,才偷偷到前朝来想碰碰运气,却没想到竟遇上了他。
她望着他青色的朝服,想了想道:“已落了三道鼓,现在赶去延华殿也晚了,郎君不如到金水桥下等一等,待散朝与众人一同出宫去。”
她说得极在理,陈玄松了口气,又听美人轻声细语道:“郎君且随我来。”那声音似拨在他心弦上,竟让他心下一热。
陈玄赧然,想他也是青年俊才,岂可对恩人如此不庄重,然而走出两步,陈玄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样的美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想到此处又是一阵冷汗,然而此间是前朝,怎会有内廷女子,这么想着,又有些放下心来。
美人身姿轻盈在前面引路,穿行于蜿蜒交错的廊庑,巧妙避开宫人内侍,陈玄好奇她对这道路之熟悉。似是看出他所想,她开口道:“我打小就生活在这宫里。”陈玄越发肯定她只是位宫人,心生一阵怜惜,开口道:“你在宫外可还有什么家人,需不需某带句话去?”
她闻言整个人一僵,半晌后才声音极低极低道:“已再没什么亲故了。”陈玄闻言保护欲顿生,然而不待他说什么,前方已隐隐见到金水桥的影子。
真到金水桥畔,陈玄感激不已,美人却向他福身道:“郎君勿怪,有一件不情之请。”
陈玄拍着胸膛道:“尽管说来。”
美人楚楚抬头,似怕又带着期望道:“郎君可否告知与我,最近外面可有什么大事?”
陈玄心下了然,她定是也听说那件谋反案,劝她宽心道:“女郎莫怕,在宫中定万般无虞,逆党俱已伏法,尸首都已挂上城楼……”
谁料美人闻言脸色惨白,陈玄顿时后悔,怎么能提尸首,于是后半句“……宗室中除大长公主禁足于洛阳旧宫,其余皆流放岭南。”便没有出口。
“原来……都死了……”她喃喃低语,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陈玄只觉得一阵揪心,却还忍不住压低声音好言提醒:“听闻今日陛下诏几位宰相廷议废后之事,恐怕内廷也有一场风波,女郎万事也谨慎些。”
然而美人闻言反倒极轻的笑了笑道:“多谢郎君好意,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
陈玄听不懂她话中之意,却觉得她表情不同寻常,待在想说什么,只见她再拜道:“金水桥就在前方,郎君自去。”说完便径自离开了。
陈玄望着风中她不盈一握的背影,心下想的却是,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遇。
阿素浑浑噩噩,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劈成了两半。自耶兄殁后,阿娘就像换了个人,欲壑难填,与宗室谋欲兴废立,事败而不自知,她本想写信劝她放手,然送出了信,却是这样的结局。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长秋殿。十数位宫人围了上来,将她簇拥着,小心翼翼为她褪下被夜雨沾湿的绿帔,散开的金红八破裙迤逦委地。
早膳还未用,却蓝端来一碗甜羮,阿素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内心似有火在烧,一点也味觉也无。身边宫人望着她苍白的面庞一阵惊惶,青窈走上前来,阿素命她去取朝服来。
阿素终于懂得自己为何会做那个梦,因为梦里的人最终一个个都离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