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来癸水,李春昼都跟在谷夌凡身后做她的小跟屁虫。
李春昼有时候靠在她的肩膀上,觉得这是自己一辈子里最开心的时刻。
这么多年针锋相对,可是谷夌凡留在她心里的印象还是那个眼睛明亮有神,好像永远无所不能一往无前的少女,李春昼想到这里,心里更是觉得委屈,她流下眼泪,哽咽着说:“可是你以前说过……不会为了男人丢下我的。”
李春昼和谷夌凡小时候见过很多楼里的姑娘来来回回回回,多的是觉得自己遇到了如意郎君,从此金盆洗手赎身离开的人,但是那些走时笑着离开的姑娘们,有的不知所终,有的则又流落回了平康坊,回来的姑娘大多去了次一等的妓院,因为不愿意再回春华楼任人奚落笑话。
那时候她们两个躺在床上,谷夌凡握着李春昼的手,叮
嘱她说:“等你以后长大了,可不要被男人骗走了……我也不走,我们一直待在一起。”
可是当李春昼终于长到了自己曾经最羡慕的十五岁,获得了各种真真假假的权力和地位时,却发现谷夌凡已经厌倦了春华楼里的一切,准备跟一个除了身份和长相再没什么过人之处的男人离开了。
她已经决意要走了,只留下被她深深影响过的那部分李春昼,永远留在她曾经停留过的位置。
谷夌凡看得出来李春昼有一些旧想要跟自己叙,但是她并不想再聊往事。
她看着李春昼泪眼婆娑的那一双眼睛,看了片刻,忽然轻轻微笑起来,李春昼小时候泪眼汪汪哭泣的样子又浮现在谷夌凡的眼前,那张漂亮又熟悉的脸上依然有着理所当然的天真和娇蛮,这也难怪,毕竟李春昼是被人娇惯着长大的,谁能对她那张漂亮的小脸说不呢……?
“春娘,其实我很嫉妒你,”谷夌凡坦诚地说,“你什么都有了,不论跟谁被放在天平上比较,做选择的人永远会第一个选择你……但是毕郎第一次见面时选了我,所以我也愿意相信他。”
谷夌凡视线蜻蜓点水一般在李春昼脸上停留一下,她抬起袖子给李春昼擦了擦脸,平静地说:“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人,每个人都有过你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你也并不是舍不得我,你只是不愿意相信,有人舍得真的告别你。”
她给李春昼擦眼泪的动作那么温柔而熟悉,李春昼心里却越来越难过,她宁愿谷夌凡再骂自己两句,也不愿意看到她现在这样。
谷夌凡以前不是这样,李春昼心里明白,她是真的放下了自己,要往前走了。
***
李春昼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下了马车,只记得池红露出了片刻欲言又止的目光。
她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恍然地站在街边,看着春华楼门口的行人来来往往。
突厥人快要打到京城的消息已经穿遍盛京,城里的百姓们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一些穿着朴素的妇女们匆忙地打包着首饰和布料,男人们则担着行囊,快步赶往城外的安全地点。街道上充斥着急促的脚步声,人们忙碌地穿梭于巷道间,从容不迫地收拾家当,为了生计走得匆忙,只预备着城门一破,就能提着行李离开。
李春昼看着眼前的种种场景,真觉得像一场梦一样,她回过神,忽然想——可不就是梦吗。
只要能重启这次轮回,一切就尚有转圜之地。
李春昼揉了两把自己的脸,重新打起精神来,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以后,她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齐乐远挤到她身边,操心地劝慰道:“春娘,你怎么了?跟谷夌凡吵架了?”
自从简候在群里说必须要抓住时兽他们所有人才能顺利离开以后,齐乐远就一直沉默不言,他没跟着李春昼一起进马车,不知道她们在里面聊了些什么,但是看着李春昼通红的眼眶,再傻也知道她们之间肯定发生什么事了。
李春昼把地上探头探脑的丽丽抱起来,抿了抿唇,只说:“……梵奴跟着毕袁思走了,我们吵了一架。”
“你在担心她?”齐乐远沉默片刻,劝说道:“毕袁思都已经知道谷夌凡不是【花魁】了,还愿意给她赎身,多多少少应该是有点真情在的。”
“嗯,丽丽说得有道理。”李春昼点点头,抬眼望向门前那棵六月雪,那棵树上不知何时竟然落满了成片的羽毛乌黑的乌鸦。
成群的乌鸦没有什么奇怪的,但是眼前的场景却诡异极了——因为这几十只乌鸦竟然姿势整齐地正面朝着李春昼,几十双血红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李春昼反应平平,只是语气里带了点不为人知的期待,轻声说:“看来简候已经找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