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随意吓人。”厉愁十分喜爱小动物,无奈却从小都没有动物缘。他在怡然居中与孟小侯爷交谈时,对方便以“庄里动物繁多”为由,对他进行利诱拉拢。
或许在旁人看来孟小侯爷手段稚嫩,颇为好笑,但作为当事人的厉愁却很明白,他当时真是动了心的。
闻名不如见面。等真到了老人庄,厉愁还是要为这些皮毛油亮、矫健异常的动物感到惊叹的。哪怕此刻的他明知道他们或许是妖怪、或许是妖怪之后,还未曾开智的妖族候选,也仍要为这些美丽的生物倾心。
精怪们本能地亲近修为超然的傅道长,倒给了厉愁一个很好地亲近动物们的机会。他藏匿在动物群中,时不时摸摸这个的头,顺顺那个的毛,直到听到傅道长又恶意地出言恫吓无情,才忍不住插嘴。
他并非爱多管闲事之人,与无情更是素未谋面,但他却无法不出声。
事实上自从来到了这一处别院中,厉愁的心思便不在傅道长身上、更不在动物们身上,反而瞧见了那个在人群中将自己隐藏得很好,十分低调的人。
即使他样貌出色,但他刻意低调之下,任谁一眼望去,仍会下意识忽略他。
厉愁却无法忽略他,无法不去瞧他。
因为他是狄飞惊。
是厉愁生平第一个好友,第一个知己,也是他第一次背弃友人,于紧要关头,斩断了对方所有希望、所有信念的人。
厉愁并未想过自己会再次见到狄飞惊。
他以郑医令为凭,将狄飞惊托付给了孟良宵。只想着替狄飞惊治好剑伤和习练“大弃子擒拿手”所留下的痼疾,却从未想过狄飞惊会留在老人庄。
厉愁甚至能够想到孟小侯爷对狄飞惊的招揽——哪怕未能招揽到厉愁,但用厉愁提供的郑医令,招揽到了先前未能招揽到的狄飞惊——孟小侯爷倒有几分肖似他外祖父,是个做生意的好材料。
厉愁并不知晓狄飞惊是否知道庄内真相,只是一路行来,老人庄内诸多精怪全都未曾隐瞒、不曾收敛,以狄飞惊才智,不知道的可能性恐怕不大。可厉愁同时又想到孟良宵,这位孟小侯爷亦不是蠢笨之人,本身更是老人庄说一不二的主子,可在他眼里心中,老人庄也只是个分外强大的江湖势力罢了。
主人之一尚且被瞒在鼓里,可见老人庄也并非毫无顾忌地向世人宣布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并非人族。
纵使在心头找补,仍不能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厉愁并不想狄飞惊被庄内精怪排斥、敌视的事实。
可他到底是多心了,因为傅道长这句话说完,只有无情捕头实打实地悚然一惊,陆小凤与花满楼虽也惊讶,可比起震惊来,更多地却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恍然大悟。
而狄飞惊,他恍若未曾听到傅道长骇人听闻的话语,只是温和地对厉愁颔首,复又将目光垂了下去。
见他安然无恙,厉愁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当然不至于会无知到以为经那一役,狄飞惊仍肯信任他、器重他,但他本身亦无强求之意,只想着自己到底有负狄飞惊恩义,能亲眼瞧见他平安无事,且有了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大造化之后,便微笑着释然了。
无情看他们俱都一副相熟模样,且对那神秘道长口中的乱言信以为真时,心中不由一叹。他并非自欺欺人之辈,只是这认知委实超出了他二十余载的人生见闻,再联想幼时看过的妖怪害人的话本故事,不免要恍神。
他不禁想,世叔又是否知道老人庄内的情形呢?郑三太爷呢?他又是人还是妖?
狄飞惊已经开口。
他在不该说话的时候总是不多说一句,同样的,在该他说话的时候,他也当仁不让。
四大名捕、六扇门、诸葛神侯在他心中,
分明属于可以结交、值得结交、于庄子有好处的一方势力。
“人又如何,妖又如何?人所经历的痛苦多由人所铸,而我们在外界听闻的妖精害人的故事,不也多是由人族幻想出来的吗?”狄飞惊微抬起头,那双明定、锐利的眼睛径直望向无情,“可见人分好坏,妖亦有善恶,大捕头又何必自苦?”
无情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方才一时惊讶未转过这道弯来,此时听狄飞惊这样说,颇为赞同地点头,“狄管事说得有理。”他重新镇定下来,甚至罕见地开起了玩笑,“便是要怕,也是独自生活在妖怪窝里的狄管事先怕,不是吗?”
狄飞惊点头,却见傅道长右手已捂在了肚子上,似是喃喃自语,“月上中天,已经这么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一顿饱饭啊!”
厉愁有些无语地睨了他一眼,谁又能想到,仙人外表之下,傅道长一顿饭能吃下寻常人家一家四口月余的口粮呢?自与他一路同行,厉愁挥剑出鞘,见过的血便不是人血,而是鸡血、兔子血,他在傅道长的噪音、哭诉、哀求等多重折磨下,更是锻炼出了一手不俗的烧烤技术来。
眼见傅道长喊饿,他身后一匹神骏高大的白色巨狼忽而仰起脖子,对月长啸,狼嚎声响起,阵阵狼啸此起彼伏,声传十里。
在群狼啸月声中,一道月华从天而降,于半空凝成一道光影阶梯,自天间那轮明月一直延伸到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