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平生所愿(2 / 2)

关切。至于杨无邪、师无愧他们,他们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的心腹亲信,他性子孤寒,与他们虽心中亲近,却也绝对做不出把臂同游的事、说不出兄弟情深的话。

被当做一个年幼生病的孩子怜惜,这经历对于苏公子来说的确有些稀奇,不过他倒不会觉得奇怪,因为别说是他,即使是他祖父苏行远复生,以郑三太爷的年龄资历,喊上一声孩子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眼下的情形着实有些怪异了……自幼便吃药就医的苏公子难得有些窘迫,因为此时他上半身不着寸缕,郑三太爷一手给他施针,另一手还在他周身指来指去,并对树大夫现场教学起来,“你看小苏楼主的这里,其下必有病变痕迹。”说着,还曲起食指,在那块惨白蕴紫皮肤上轻轻一敲,苏梦枕一个激灵,霎时便感到一阵剧痛,浑身一颤。

如此几下,就连刀斧加身也绝不变色的苏公子也有些无奈了。他皱起眉头,呻/吟起来——每当他觉得手下啰嗦、或是树大夫难缠时,他总是用出这招。但这招落入郑三太爷眼中,便有些浅显了,郑三太爷老神在在,含笑看着苏公子咳完,替他拔下背上的针,先问树大夫,“看明白了吗?”

树大夫思索起来,郑三太爷以苏公子病体作为范本,讲解细致,鞭辟入里,替他解决了许多此前存有的疑惑,于是重重点头,执弟子礼答道:“明白了。”

“明白就好,”郑三太爷温和一笑,“既然如此,你也该知道,你这法子对小苏楼主而言,实际上并无多大用处吧?”

那苏公子岂不是白白遭了许多罪?被他言下之意吓到了的树大夫呆滞地点点头,苏公子也难免语塞,但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郑三太爷一指戳在喉间,立即爆发出一阵又猛又疾的咳嗽来。

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病,他的咳疾或许不是其中最重,却已是最不忍令人观之的一种病。盖因他每次咳疾发作时,便会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全身抽搐、每一丝肌肉、每一寸骨骼都咯咯作响,不住抗议。他有时会咳得站不稳、站不直,更严重时甚至会咳得全身发抖,几欲一头栽倒、昏死过去。但像这次这般痛苦的,于早已习惯了病痛折磨的苏梦枕而言,也是几乎难以忍受的体验。

苏梦枕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胸腔,因为他咳嗽得太厉害,痛苦也来得太撕心裂肺。他无法闭住嘴,便只得通过按压胸口的形式,来阻止心脏从它本该待着的地方跳出去。他鼻腔、喉咙烧作一团,几乎吸不进去空气,数度以为自己熬不住了,即将窒息。但他本就有一种既衰败又旺盛的生命力、有一种努力求活的生存欲,更有一种对于活着时将要面临的痛楚、艰辛、困难的深刻了解。

这几方纠合之下,倒真叫他硬生生挺了过来。

苏梦枕歪倒在塌上,下方衣物、被褥全被冷汗浸湿——这绝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冷汗,因为他此时躺在这冷汗里,即使体内内息绵延,依旧能感觉到彻骨的冰寒。

一只苍老、生有皱纹的手出现在他眼前,与这只手的外表不同,这手实际上极有力量,一把拉住苏梦枕的手将他从冰冷的塌上拽了起来。这只手的主人随即笑着鼓励他,“小苏楼主真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痛苦过去,迎来的却是闻所未闻的舒适,呼吸间的轻松惬意令苏梦枕犹坠梦中,他忍不住于最普通、最本能的呼吸间觅得了难得的幸福——这种只有健康才能带来的安宁令他既感陌生,又觉惊喜。

他欲向郑三太爷道谢,却被他阻止。这位敦厚温和的老者望着他,眼神中透出几许激赏,开了方子示意树大夫亲自去抓药熬药后,才坐在苏梦枕身旁,不动声色地对他说:“身体上的病总能调理好,小苏楼主心理上的病呢?是否需要老夫一道替你瞧瞧?”

苏公子有些讶然,面对真切关怀他的人时,他也十分温和,语气甚至有几分亲近,他问:“我有什么心病?”

郑三太爷哈哈一笑,“金风细雨楼既选址在天泉山,阿宵又多写信抱怨当今官家软弱荒唐,我最是了解阿宵,他这般推崇你,难道你就没有心?”他眨眨眼睛,“没有反心?”

苏梦枕呼吸一窒。他眸光清亮,两团寒火也在烛光映射下融开几分暖意,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叹气,“我平生只有一愿,余者皆是虚妄,皆可放弃。”他说到这里,神情肃穆,背脊挺直,枯瘦身躯与伶仃病骨也在他大盛的眸光中变得伟岸,令人难以逼视。

他似乎是在对郑三太爷说,似乎是在对屏风后的孟良宵和乌南说,又更像是在对自己说,他一字一顿道:“我一生所愿,唯有收复中原,还我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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