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当前,又怎会去看王小石?一个人若想要晋升的机会,无疑是于英雄落难之时伸出援手为上,萍水相逢时意气相投共同进退为中,似小石头这般,于决战之际,以陌生人身份前往,既有看好一方钻营之意,又有观望半晌另有谋划之嫌,岂非落入下乘?
但白愁飞毕竟是白愁飞,天下间只有一个的白愁飞。可这也同时意味着,他不是王小石,更不是苏梦枕。
于是当王小石冲准备登楼的苏公子问:“这样好玩的事,我是否也能参与?”
师无愧和茶花想要拦他,却被苏公子阻止,苏公子反问他,“上了楼,便不一定能活着下楼,这样的事哪里好玩?”
王小石笑答:“方才我看你陷在炸药迷阵里,也不觉得你一定能活着回来。”
苏梦枕听了不以为忤,反而深深看了一眼这个眼底似有星星的年轻人。这位在街头治跌打、卖字画,疑似持有挽留奇剑,郁郁不得志的年轻人的资料早在其刚踏入京师不足一日时,便已自杨无邪处出现在了他的手边。他唯才是用,注重自己的“眼光”,此时见这年轻人于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不免也心生好感。
孟良宵已有些迫不及待,却不料此时打扰他与厉愁会面的人,除了这位王小石,竟又多了一个。
白愁飞也远远踱来,脸上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神采,他问:“狄飞惊武功很厉害?还是那位厉愁很厉害?”
苏梦枕没有说话,回答他的人是孟良宵,他道:“狄飞惊武功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厉愁很厉害。”他说着看了一眼王小石,又斜睨了一眼白愁飞,“比他厉害,也比你厉害。”
白愁飞一瞬间咬紧了牙关。但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孟良宵便已拉住苏梦枕的手,无视了他,向怡然居走去。
王小石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白愁飞,轻叹一声,也跟了上去。
白愁飞站在原地,只觉得这朦胧的天气很阴、这斜斜的春雨很冷。这一刻他心底不是不酸楚的,他自问自己一身实力绝不弱于王小石,出现的时机也并不比王小石要糟。但那少年郑中神实在太敌视他、太轻视他。拥有着白幽梦、白鹰扬、白游今、白金龙、白高唐、白明、白一呈等多个化名,拥有着寻常人几辈子也经历不完的丰富经历的白愁飞临风而立,望向他们离去的背影,眼中的傲更傲,眼底的寒也更寒。
但此时无人顾及白愁飞的想法,因为一行五人已经进入了酒楼中。师无愧守在大门口,茶花则依令留在一楼和二楼的楼梯处,他们把守在这里,便代表了苏公子的意思,践行了苏公子的意志,无论如何,绝不会让一个人闯进来,绝不会叫一个人打扰他们的谈判。
苏梦枕、孟良宵、王小石并肩上楼。他们同时上楼,也同时看到了楼上的两个人。
一坐一站的两个人。
坐着的那个,是虎踞京师江湖、统率天下英豪的六分半堂的大堂主,“顾盼白首无人知,天下唯有狄飞惊”的狄飞惊。站着的那个,是沉疴在身、冷清孤傲、名动京城的绝世剑客厉愁。
苏梦枕还是第一次见到狄飞惊,他看着这个孤寞、苍白、抬不起颈子的青年,实在是吃了一惊。
孟良宵不是第一次见到厉愁,但他死死盯住这个穿着蓝衣、腰悬湛蓝青剑的剑客,正如对方牢牢看住他一样。
王小石第一次见到狄飞惊,也是第一次见到厉愁。他忽而有些惆怅,那是一种见到本该无暇的宝玉生瑕,本该圆满的朗月残缺的惆怅。他胡思乱想,莫非想要在京城里扬名,便非要身负残疾或是有重疾在身方可吗?
厉愁方才站在窗前,凭栏眺望孟良宵。此刻到他们上楼,他又出现在狄飞惊身后。他站着,瘦弱病躯站得笔直,像风中一杆永不弯折的标枪。他的眼尾生得上挑,凝视着某人时,便难免叫人产生一种多情绮丽的遐想。但被他注视着的孟良宵却没有多想,因为这剑客明显掌握了一门很了不得的技艺——与他带着血槽、凶险异常的剑一样,他的眼神同样如剑,孟良宵望过去,只觉得脸肌生疼,仿佛置身于凛冽剑气之间,忍不住想要颤抖。
他的确颤抖,却不是害怕、紧张得发抖,而是兴奋。
兴奋得发抖。:,,.